蕭沨晏交換一個眼神，彼此默契，心領神會。

欄外微微地卷起了細風，談論間氣候漸涼，時辰更晚。

這一局聊得順暢，加之忙過一陣能略微偷得幾日閑，蕭沨晏心中愜意，舒舒服服地飲幾杯醇酒，向椅背后仰了半寸。

過窗而入的風恰好扶到頸畔，蕭沨晏微瞇著眸子偏頭遙望窗外，心境頗雅地望著趁夜而歸的路人。

樓下街旁星星點點地亮起些燈火，看著暖目。行人或悠閑或匆匆，來來往往地打眼皮下路過。

望了一陣，忽然就看到了熟人。

那份舒適安逸的心情驀地消散無蹤，蕭沨晏眼底神色變了變，也不招呼下人，自己便站起來去闔了窗欄。

回過頭去，蕭一雨還在和張大人談笑，此時見他動作，正轉頭輕輕看他一眼，神色無恙。

蕭沨晏暗自松一口氣，坐回位上笑道：“吹得涼了些，便把窗戶闔了。張大人不介意吧？”

張大人笑著擺首，又愉快地同蕭一雨聊下去。

蕭沨晏定了定心，慢慢地回想起方才街外的那一幕。

——今日提到的那個洛筠秋，本應該忙著山莊要事的人，正無比清閑地在下頭逛著，臂里摟著個人，是他從前沒見過的面孔。那少年生得靈巧可愛，時不時仰頭看著洛筠秋笑，溫軟的眉目像是深冬暖陽，能夠化雪成水。

他想，可能必須找這個姓洛的問問清楚了。

轉念又想著，幸好蕭一雨沒有看見。

——就算他遲早會知曉。

畢竟遲早知曉和突如其來得親眼目睹，還是很不一樣的。

先前蕭一雨說自己已經退了一步，這一次連蕭沨晏都覺得是再沒得退了，洛筠秋這個人實在是讓人失望透頂......

“大哥?！?/br>
蕭一雨喊他一聲，蕭沨晏望著他，聽他又喊一聲，這才回神，勉強笑道：“今日酒量不佳，有點醉了?！?/br>
蕭一雨回他一笑，見他說著醉了，卻還是端杯，與他共敬張大人。

這一頓飯再往后便無風波，蕭沨晏心事重重地熬到最后，直到宴席散去，同蕭一雨回府，親自送他回到院里。

“大哥早些歇息吧?！笔捯挥暝陂T前駐足，微微笑著開口道別。

“好，”蕭沨晏點一點頭，依舊不提剛才之事，只道，“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休息，明日你晚些起來?！?/br>
蕭一雨應下，轉身進去。

燈火微微閃爍，蕭沨晏望著窗前剪影，半晌后獨自回院。

房里，蕭一雨把最后一絲兒窗隙闔攏。

屋里十分安靜，先前還是把洛吉祥送到了蕭云兮那兒，蕭漓自個兒時不時地跑過去玩兒。

蕭一雨忙這一陣，也沒空過去看看，現下想起來了，才覺得房里無比冷清。然而會覺得冷清，可能也不只是因為洛吉祥不在。

燈燭幽晃，自嘲地笑了笑，捻著芯把燈火給熄了。

冷清又如何？反正以前自己的房里也沒那人沒那鸚鵡，而從此往后，也不會有了。

想起蕭沨晏一路隱忍著擔憂的模樣，實在是沒有必要。畢竟窗外那一幕，他也是真的看見了。

洛筠秋始終還是改不了的。

他改不了，自己也沒必要強求，退第一步是原諒，再退一步，那就是放手罷了，大不了還他的自由自在就是。

這一段短短的日子誰也不欠誰，到頭來仔細想想，其實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只是彼此回到原點，讓洛筠秋依舊是風流不羈的洛筠秋，讓蕭一雨依舊是驕傲的蕭一雨。

這樣未嘗又不是皆大歡喜......

蕭一雨俯首，有些疲累了，慢慢地趴到了桌上。

耳中一片寂靜，少頃，廊里傳來姑娘柔和的足音。蕭一雨聽外頭人行到窗邊，不等她繼續走，輕輕開口叫住她：“青鳶，勞你送些烈酒進來，我想試一試，究竟喝多少才能神志不清?！?/br>
窗外姑娘頓住，低低地應一聲“是”。

☆、第十三章

向來不多飲酒的這人，在黑漆漆的房里，喝得寸步難移。

青鳶太過了解自己主子，知道不由著他這么喝一場，說什么都是無濟于事。眼下終于再聽不見他說“添酒”二字，才覺得到了時候，站起身微微行一禮，閉口不語，退出房去。

又過了一會兒，再推門進來的人便成了蕭沨晏。

這人點亮燭火，看清了蕭一雨的模樣，一腔話語忽然噎住，不知從何說起，在桌旁站了半晌，彎腰想要抱起他來。

蕭一雨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將他推開，低低笑起來。

“大哥，我看見了?！?/br>
蕭沨晏看他腳跟輕輕戳著地面，神情恍惚。頓了一頓，又靠近了去抱起他，終于把他送到床上去。

“你向來沒什么酒量，學別人醉什么酒?！?/br>
“可惜沒什么酒量的人，卻怎么喝也不能迷糊一點，好教我忘了那些事情?！笔捯挥陱澊?，手背擋住雙眼，聲音沉沉地回他，“反倒是越喝記得越清楚，一直能看見他那個樣子?！?/br>
蕭沨晏心疼極了，看他在自己面前難過成這樣，卻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且越發會覺得是自己的過錯：倘若他沒認識洛筠秋這個人，是不是就不會害三弟如此了？

蕭一雨不知道他如此作想，還低聲說著：“大哥，其實我好早以前就喜歡他了......還沒見他的時候，聽你聊起他的時候......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其實只是喜歡你話里的那個洛筠秋？”

說得蕭沨晏更加后悔。

“這樣想，我會好過一些?！笔捯挥昱查_了手，眸光微軟，一重重失望難過被溫柔掩蓋下，輕聲道，“可連我都知道這是騙自己的......我喜歡的就是洛筠秋，他對我好的時候，讓人特別歡喜......到最后，就連他對我不好的時候...就連現在，我也喜歡了?！?/br>
“一雨......”

蕭沨晏想開口說什么，蕭一雨扯著他的袖子打斷話語，輕輕搖頭道：“大哥不用說了，我沒醉......知道該做什么決定?！?/br>
什么決定？蕭沨晏等著他說下去。

然而這句話到了嘴邊，卻像是無比艱難，無法脫口而出，掙扎了許久，才聽他幾乎咬碎了牙齒，緩緩道：“我放手了?！?/br>
蕭沨晏握著他微微發涼的手，感到無話可說。蕭一雨也沉默起來，頭嗡嗡犯疼，慢慢地起了些困意。

許久之后，已昏昏入睡，迷糊之間又不甚清晰道：“從此往后......就...不會再為他掛心了......”

燭火無人撥弄，燈芯燃盡，在夜半時兀自熄滅。

蕭沨晏仍舊握著他的手，在床畔坐著，一直守到天亮。

原本應該睡到挺晚的蕭一雨挺早時又醒來，烈酒在胃里翻騰了一宿，終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