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樣？難受嗎？要不要緊”宛籽問灰葉。

    灰葉緩緩地搖了搖頭，靠在身后的艙門上，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

    “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嗎？”宛籽問。

    灰葉艱澀地睜開眼睛，目光有些躲閃。漫長的睡夢中，他回憶起了許多過往沒有注意過的事情，與白露交手時的畫面，白露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更加久遠的歲月里在母星上聽過的那些事情……離開母星前，白露原本并不在戰士候選之列，她搶了她的哥哥的名額，激動地爭辯：“我想要去找他……他在巨象星救過我，我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我去他的身邊，不論是什么星球……”

    “灰葉？灰葉——”

    宛籽驚恐的聲音仿佛隔著無數遮罩，并不是很真切。

    灰葉感覺有些煩躁，她就像是一只低等蟲子！吵鬧，聒噪，就像小時候在家鄉生長的那些低智商的草木蟲，它們能認主，會聽從主人的號令，主人沒有指令的時候，草木蟲會緊緊跟在主人的身后，煽動翅膀，哼唱出歌兒。

    每一只草木蟲哼唱的歌曲都是出生聽見的聲音編制而成的旋律，因此沒有任何一只草木蟲會重復，它們會一直跟隨著主人歌唱，直至死亡。它是一種……很聒噪、很弱小的蟲子。隨處可見，卻都有各自與眾不同的歌聲。

    “別吵……笨蟲子……”灰葉瞇著眼睛昏昏沉沉道，朝宛籽齜牙咧嘴。

    宛籽：……

    “你才是蟲子吧！”宛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只蟲子叫蟲子??！

    看來灰葉真是燒糊涂了。宛籽擔憂地抓狂，是不是要喂點什么吃的比較好？

    *

    后來，宛籽在軍艦的角落里找到了難得可貴的食物——三支營養劑。

    一人一支，正好。

    宛籽指揮著伊斯鉗制住灰葉的反抗，掰開灰葉的嘴，然后把營養劑強行灌進他的喉嚨底?；胰~的嘴里長滿了尖銳如同鯊魚的牙齒，她的手指被勾破了，流出殷紅的血……結果灰葉居然伸舌頭舔了舔，還回味地吧唧嘴。

    宛籽：……

    宛籽把灰葉搬到了最角落里。這些日子相處，她差點忘記了，對于伊斯和她來說軍艦上的確沒有食物儲備，灰葉有??！他擁有兩個活的食物！

    “給?！蓖鹱寻褷I養劑分了一支給伊斯，伊斯面無表情喝掉了。

    宛籽想了想，把第二支也遞給伊斯。

    伊斯沒有伸手，他的目光冷淡了下來。

    ——跟這貨相處真的得去學習微表情??！宛籽無奈翻了個白眼，坐到他身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其實日常吃飯只是嘴饞啦……”她嘆氣解釋，“剛到伊克斯學院的時候，我找不到食物來源所以很久沒有吃飯，但是只是肚子餓，身體機能并沒有下降?！?/br>
    伊斯疑惑地看著宛籽。

    宛籽用盡量低調的語氣宣布：“咳，也許某種方面來說，我的基因要比你們的優秀?！?/br>
    伊克斯佩特雜交品種，不需氧氣、氣壓變化適應能力驚人、耐餓，除了沒有翅膀不能上天以及戰斗力差，其實她的生存能力簡直是優越得幾乎像神話。幸虧亞瑟對物種研究的排外性，否則讓那個變態科學家發現，恐怕早就被解剖八百遍了！

    伊斯沉默良久，低道：“伊克斯佩特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宛籽嘆息：“那個地方的人比你們還要不尊重基因。他們早就經歷過基因改良實驗，所以每個戰士幾乎都是S級，不需要戰斗伙伴……可是他們的身體基因也有缺陷……那是一個天堂與地獄接壤的地方?！?/br>
    基因缺陷的后果是殘忍而又毀滅性的。整個伊克斯佩特星，高度發達的科技與荒蕪的居住環境、高戰斗力的天生戰士與茍延殘喘的普通人民、掌管一切的人工智能與無能為力逐漸衰亡的高貴民族，所有的一切如同開放在地獄入口的鮮艷的花，殘酷而又完美。

    伊斯盯著宛籽的眼睛，輕道：“那是你的家鄉?！?/br>
    宛籽搖頭：“不是，我只是他們……基因計劃的一部分，我的家鄉已經不在了?！?/br>
    伊斯的手放在了宛籽的胸口：“但是你的靈魂，在那里得到了安歇?！?/br>
    宛籽沉默。的確，如果沒有后來的星際戰爭，也許她會在那兒安逸地渡過余生。

    *

    時間靜靜流淌，又仿佛凝滯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第三只營養劑，最終灌給了昏昏沉沉的灰葉。

    宛籽把最后一滴營養劑倒進灰葉的嘴巴里，苦笑道：“你還真是會挑時間啊，該不會燒壞腦袋了吧?！?/br>
    灰葉抬起混沌的眼睛，迷迷糊糊看著宛籽。

    宛籽苦笑著投喂完畢，忽然惡作劇心里發作，用力地擰了一把灰葉的臉：“你這只食人魔蟲子，我早就看你不爽了！”

    伊斯：……

    灰葉難受地直哼哼。

    宛籽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臉，給了他一個擁抱?！跋x子，”宛籽在他耳邊道，“你的生存能力比我們都要強，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吃了吧?！?/br>
    反正我本來就是蟲族食物清單中的一個選項。宛籽在心里默默道，如果死亡是必然，至少我們中有一個人，能夠用更長的時間去等待希望。

    灰葉不知道聽懂了沒，他調整了一會兒姿勢，又沉沉睡去。

    宛籽把它安頓妥當，抬起頭卻對上了伊斯冰涼的眼睛。她頓時感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兒，渾身拘謹地站了起來。

    “怎、怎么了……”宛籽問。

    伊斯闔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的情緒已經平靜如初。

    他輕道：“如果你死了，我會保護你的身體，帶你去尋找你的伊克斯佩特與……萊格修斯?！?/br>
    “可是我們……”很可能一起死在這里啊……

    “我一定會做到?！币了沟?。

    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不容置辯的堅定，深邃的眼睛深處閃動著微光。

    宛籽忽然發現自己有種哭泣的欲望，并非因為絕境，而是因為在絕境中仍有這樣一個人，擔憂她所擔憂的未來，銘記她所銘記的過往，追逐她所追逐的希翼。這份心念，即使是在暗無天日的宇宙中，仍是最美的光華。

    “謝謝你?！蓖鹱盐⑿χ湎卵蹨I，“能夠與你相識，我很高興?！?/br>
    伊斯低道：“能夠與你的靈魂相遇，我很榮幸?！?/br>
    *

    軍艦靜靜地漂泊，生命在軍艦里變成了可量化的數據，還有多少氧氣，還剩多少體力，所有的數值都在慢慢地介紹著，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灰葉與伊斯的體力與精力相繼透支，臉色蒼白地坐在角落里。

    得益于基因強大的宛籽依舊保持著清醒，趴在地上發呆。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飛船的巡航系統忽然發出了警報聲——系統勘探到近距離內有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