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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歲的女人看起來像三十多歲，身上淡淡蘭花香，眼角有一點淚痣，笑時會微微動，隱約流露成熟的嫵媚。

她朝他點點頭，他無故局促起來。

傅夫人有把溫柔聲線，說，“我不太喜歡你拋頭露臉，你愿意退出娛樂圈么？”

之后，傅夫人成為那兩年里他見得最多的人。

回到當下，莫一晨說，“傅夫人與丈夫分居多年，自己住一幢別墅?？蛷d和臥室各一座留聲機，大大張密紋唱片全是法文歌?！?/br>
他記得自己當時問，“這是什么語言的歌？”

夫人笑問，“好聽么？”

“好聽?！狈ㄎ陌l音流暢，聽起來像水一樣柔軟。

“是法文，想學嗎？”

“想?！?/br>
“一冬說我自學法文，其實不完全正確。那兩年里，夫人認真教我發音和書寫?！覇査秊槭裁磳ξ疫@么好，她說，”——

“你很像我的初戀情人?！彼粗怀炕卮?，“你的廣告，你的電影，都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他?！?/br>
“……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我們曾試圖在一起。我們私奔了半年，最后我離開了他?！?/br>
“為什么？”

夫人看向虛空，“我一開始以為自己受得住，能隨他走天涯，但后來發現，一切都沒那么簡單。我在家里什么都有，但和他在一起的幾個月風餐露宿。他一心想當個搖滾歌手，不肯找穩定的工作，愛四處跑?！覀兡菚r空有一腔愛，什么都沒有?！?/br>
“……那他現在怎樣了？”

“我離開以后，彼此就斷了聯系?！狈蛉撕芷届o，“遇見你之前，我剛從同學那里得知，他十五年前就死了。尸體在橋下河岸發現。割脈自殺?！?/br>
他們進行這番談話的時間是黃昏，室內將暗未暗，深橘色籠罩傅夫人，令她的真實年齡顯現出來。

莫一晨靜靜坐著陪她。

“……有時我在想，如果我能堅持久一點，我們兩個人的命運，是不是會不一樣?！绷季?，她自言自語。

莫一晨不曉得怎么回答。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能令她好受一些?！蹦怀咳〕鰺?，忽然記起什么，看嚴初橋，“對不起，我可以吸煙么？”

“……請便?！?/br>
“謝謝?！?/br>
莫一晨咬煙，“啪”一聲打火機竄出火苗。他低頭輕輕湊近，紅點燃起。整個動作有些不羈，且他點煙那一瞬，頗為性｀感，像與情人接吻。

嚴初橋移開目光，低頭看手提電腦，屏幕上的文檔一片空白。

莫一晨接著說，“兩年后，我十九歲。傅夫人提出與我結束關系，我當時措手不及?！?/br>
那時，他只木木地說蠢話，“我以為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br>
夫人微微笑了，“你還年輕，但我已經老了?！?/br>
“一晨，你最美好的兩年時光都給了我，對我來說，已經是永遠?！?/br>
書房里安靜，煙緩緩地燒。

嚴初橋問莫一晨，“……你喜歡她么？”

莫一晨就著煙灰缸邊沿，叩了叩煙，“喜歡，但不是情人的那種。她更像是導師和長輩，令我逐漸明白一些事情?！?/br>
現在回頭作總結，總是可以用兩三句話概括大意。但當其時親身經歷的每一分鐘，都如石頭，有可感知的重量，沉淀下來，成為思想的一部分。

十七歲的莫一晨，對情愛毫無概念，即便從十四歲起就有女孩子給他送情書，他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但到十九歲，他站在街頭看著遠走的那輛車時，開始對世間最深奧的字眼之一有了模糊稚嫩的認識。

“……那她的兒子后來成為你的金主，她都沒有說什么嗎？”嚴初橋又問。

莫一晨搖搖頭?！啊诟迪壬蔀槲业慕鹬髑?，她已離開人世。服用過量安眠藥?！?/br>
39（中）.

第一次訪談結束后。嚴初橋四處尋找莫一晨的出道廣告和電影。

花了一些工夫。最后卻是秘書在地攤找到，里面收錄了莫一晨當年的作品。

投影機開始工作，大屏幕上一片光亮。

碳酸飲料廣告，針對人群自然是年輕一族。陽光、海灘、校服、自行車，全是青春的符號。而這支廣告里頭，確實洋溢著蓬勃生氣——男女主角正值二八年華。

故事非常非常簡單，女主角在沿海路上騎著自行車，長發飄飄；男主角從旁趕上，一伸手拿走了她車筐里的飲料，向她眨眨眼，飛快踩著車走。

“還我！”女孩自然追上去。

男孩在前頭笑，白色短袖校服被風吹得鼓鼓的。鏡頭偏愛他，畫面上是他的特寫，笑容壞壞，卻帶著天真，時不時回頭瞄一瞄，五官在陽光與海相互映照中閃閃發亮，張揚著年輕的力量——一切都尚未定型，一切都尚有可能，沒有著落，沒有界限。

“我投降啦！”女孩最后氣喘吁吁在后頭喊。

男孩停車，回頭看。臉上不是不得意的，在喜歡的人面前逞威了一回。喜歡她，就捉弄她，讓她注意自己。

多么單純又可愛的舉動。

看完，連嚴先生也輕輕上揚嘴角。

秘書貼心，將當時廣告收視率等等的資料也一并找到送來。這支廣告令里面的男孩子走紅，大街上貼了很多他回頭笑的海報。

嚴初橋這里有一張樣板照片。照片里的人帥氣，但五官與現在比起來略顯青澀淺薄，眉眼不見桃花，卻是分明棱角，像一匹小獸，在原野上耍得正起勁。

嚴初橋又看了他的電影。青春偶像電影，最不能推敲劇情。美景美人華衣大團圓足以撐起全部。

故事也十分簡單，天才小提琴家遇上平凡簡單鄰家女孩，現代灰姑娘橋段。

里面的天才小提琴家平日痞痞的，但拉琴時卻像王子。如此大的落差令女主深陷其中，當然，說一句題外話，也令當年的女粉絲深陷其中。

要求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有很好的演技，未免苛刻。所以，男主角在里面算是本色出演。

其中一幕，女主在天臺樓梯間找到男主，后者正在吸煙。

“學校規定不準吸煙的！”女孩子氣憤，企圖掩飾自己千里尋他為見一面的私心。

男孩子咬著煙，眉眼輕揚，右嘴角往上掀一點，這點笑容的扭曲端地邪氣逼人——是會讓人臉紅心跳的那種邪氣。

女孩子漲紅了臉，艱難維持理直氣壯的正義形象。他站起來，朝她呼出白煙，后者咳咳轉臉，他笑出來，吊兒郎當地走了。

小流氓。

嚴初橋這樣想，內心卻有什么要滿溢出來。

這些年，莫一晨究竟遇到了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事情，令他在歲月流逝中變成眼下這般。

連穿著礦山灰也與別不同。

若是自己，嚴初橋想，若是自己在那時那刻首先遇上他，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自己的肺腑是否同樣會起那么多震動？

當年的自己，年少輕狂、目中無人。這樣的他們若相遇，是擦肩而過，還是地雷勾動天火轟轟烈烈不顧一切？

電影還在播放。臺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