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臥室里的表，低咒了一聲。如果基爾那家伙還像從前一樣來接他上班，他就不會遲到了——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遲到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里克系好襯衫的扣子，拉上褲鏈。當他伸手去拿槍套的時候，腦海中卻閃過了上一次基爾在這間臥室里的模樣，他的身體陷在亂糟糟的床單里，棕色的皮膚，修長的身體，四肢懶懶地伸著。那樣的基爾是鮮活的，完整的，他抬起頭，笑瞇瞇地看著里克，向他伸出手……

這些是里克不愿觸碰的記憶?？伤麉s沒辦法把它從自己的大腦里剝離出去?；鶢柺悄莻€在辦案的時候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男人，也是那個徹夜躺在他懷里的男人?；鶢柕碾x去，意味著這兩個男人會一并從里克的身邊消失，他的離開會帶走他們之間的一切。這不就是里克一直以來所懼怕的事情嗎？

***

伊尼什波芬是整段旅途中最值得去的地方。其他的景點也不錯，但和伊尼什波芬卻沒法比。噴水洞，海蝕柱，海盜碉堡的遺跡……到處是風光，到處是值得探索的風景?；鶢柨梢元氉孕袆?，想玩多久就玩多久，這樣的安排正合他的意。他穿過沙灘，在蒼翠的山間漫步，還徒步走到了海豹聚集的地方。據說這片環繞伊尼什波芬的海是全愛爾蘭最清澈的海水。如果基爾提得起精力，還可以游泳或者潛水。他在島上睡得很好。過了這么久，他頭一次睡得這么踏實。他的胃口也很好，因為杜恩莫酒店的大廚手藝非常好，而他正好喜歡海鮮。

第三天晚上，也是他在島上的最后一個晚上，基爾坐在一塊巖石上，他俯瞰著遠處的草甸，在草叢間漫步的奶?？雌饋砟敲礈仨?。經過了漫長的時光，基爾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在作出離開洛杉磯警察局和里克的決定之后，他第一次不再受困于自己的選擇。

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他的心還在痛。但是在島上的這幾天，他感到……其實萬事萬物，都在經歷著同樣的起落。有時候贏了，有時候輸了，但是生活依然在繼續——總有一天，他也會找回他的快樂?；鶢栕趷蹱柼m的夕陽下，聽著一只長腳秧雞用高昂的鳴叫聲附和著晚間的夜曲，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漸漸地扎下根來。

等他步行回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和他同行的幾個游客正坐在草地上，一邊眺望大海，一邊欣賞著當地樂團的演奏。一個棕發的女孩正合著伴奏演唱，樂手們有的在彈吉他，有的在拉提琴，有的吹著哨笛。雖然基爾知道這一定是美國游客點的曲子，但這一首是他聽過的最動聽的。

DannyBoy，愛爾蘭民歌。

當夏日走到盡頭，當百花即將凋零

你，你即將遠去，我卻在此處停留

當夏日降臨草原，

當白雪覆滿了靜謐的山谷，你總會歸來

在陽光下，在陰影中，我會等待

噢，丹尼少年，噢，丹尼少年，我是如此的愛你。

以前，基爾總覺得這是一首平淡無奇的小調，并不算原汁原味的愛爾蘭音樂。但那個晚上，在濤聲和海鳥的鳴叫中，那簡單的曲子和歌詞卻是如此動人，他聽著聽著，竟然哽咽了。但是偶爾袒露自己真實的情感，并沒什么問題吧？基爾想起了自己的愛爾蘭血統，想起了他充滿了冒險精神的先輩，他們將這片強硬，從不屈服的美麗故土留在身后，踏上了前往新大陸的旅程。在他的腦海中，過去和現實突然就這樣交匯在了一起……

大概，從今以后，他每次聽到，都免不了要哽咽一番了。如果里克知道了，肯定會笑死吧。

然后，他想起來了，就像這個夜晚，這座島嶼……里克很快也會成為回憶。只不過和其他事情比起來，里克將是他回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又或者他也沒那么重要。也許有一天他會看開，但是現在，思念就像是永遠也無法愈合的悲痛。盡管他的故事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個注定的結尾。啊，他為什么就沒看到呢？怎么就沒有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心呢？里克的情史，有哪一段是超過了幾個月？他自己的感情又有哪一段是長久的呢？

只是他……他也沒有什么選擇。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愛上了里克。

無論是深藏在心里，還是向里克坦白。

音樂結束了，人們溜達著往家和旅館的方向走去，開始準備加入晚上的慶典。一整個夏天，島上幾乎每晚都有音樂演出。

基爾向他的酒店走去。

***

在愛爾蘭，就連龍蝦的味道都和別處不同?；鶢柡屯械穆每蛡兿仁窍碛昧艘活D美味的海鮮大餐，然后去酒店的娛樂廳里欣賞傳統的音樂表演，之后立馬又在酒店的酒吧跳起了凱里舞。除了旅游團，酒店里的每個人似乎都帶著一樣樂器，大家要么是會演奏，要么是有一把好嗓子。除了傳統的愛爾蘭民謠，愛美蘿·哈里斯②和西部鄉村音樂在這里也是非常受歡迎的。

②EmmyLouHarris，美國老牌鄉村樂女歌手。

基爾走到吧臺，給他自己，還有凱莉和克麗斯這兩位密爾沃基來的女士買酒。他發現酒保在看他。

兩人對視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一道光從他那老舊的“基達”上一閃而過?；鶢栔熬妥⒁獾竭@個酒保了——一個很秀氣的年輕人，別人都叫他謝默斯。謝默斯有一頭紅色的卷發和一雙棕色的眼睛，他笑起來的樣子很隨和，笑聲也很好聽。他和皮膚黝黑，高大英俊的里克完全不同。

“您再來一杯呀？”謝默斯問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口音讓他變得格外迷人。

基爾點頭，伸手去拿錢包。等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謝默斯在盯著他看?？吹交鶢柣匾曌约?，他咧嘴一笑。

“你就是那個警察吧？”

看到基爾苦著臉的樣子，謝默斯笑起來。

“我打聽過你，”他承認。這話倒是吸引了基爾的注意力?！澳阌X得我們這個島怎么樣？”

“很美?！被鶢柼貏e不擅長跟人閑聊，但他還是努力地想著話題?！澳阋恢弊≡谶@里嗎？”

謝默斯笑了?！拔乙郧笆莻€股票經紀人，從都柏林過來的。后來我不想做那種無底洞一樣的行當了，所以就到這邊定居嘍。我以前常來這邊度假?！?/br>
“變化一定挺大的吧?！?/br>
“啊，恐怕變不了嘍?！敝x默斯數出了找給基爾的零錢，順便眨了眨眼睛。

這是什么雙關語嗎？還是……基爾慢慢地說：“那句俗話不是‘恐怕沒機會了’嗎？”

“沒錯兒，但是這個嘛……還是有可能改變的?！敝x默斯一直在笑，但他的眼睛直視著基爾，其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基爾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