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番外二(上)二三十年后
建光十一年,益州全境軍糧用罄,焉賊自漢中含恨撤軍,返軍成都?;矢︶约捶罹铖v守漢中,不予追擊。建光十五年,燕公麾下高順部大敗公孫續勢,收復遼東郡及周邊縣城,名震一時。建光十六年,高句麗覆滅。建光十九年,帝劉康出動京兵五萬,一舉南下,討伐焉賊,攻城三月未果。建光二十年,涼馬騰韓遂叛反,起兵入關未果,帝大為震怒。建光二十一年,交州刺史士夑將長子以求學為由,送入許城,拜入鄭玄門下。建光二十三年,原幽州刺史公孫瓚克服海險,大破倭國,設漢第十四州——旅州。建光二十八年,南至臨川、北至范陽、橫貫中原大地的大運河終于建成,名晉。建光二十九年,丁原戰死,前渤海太守曹cao收受皇令,升任并州牧。建光三十年,南匈奴發兵南下,欲攻長安,燕公親自領兵八萬,千里馳援,潰敵無數。建光三十一年,馬騰戰死,韓遂西逃,西羌新王越西心中懷懼,派使臣遞表稱臣,遭拒。尚書劉備遷任涼州牧。建光三十三年,直屬豫王治轄之豫、揚、兗、冀、荊、青、幽、徐州,統一憑科舉取士,舉薦出仕一途未撤。建光四十一年,帝劉康染疫,力排眾議,親封燕清為豫王,欲召其入京,群臣以死相諫……春去秋來,夏消冬至。自燕清向呂布徹底剖白心意、真正祛除了愛人內心不安的那日算起,已有整整三十個寒暑一晃而過。威震天下的豫王,頂著數不勝數的質疑和期盼,自始至終不疾不徐,不驕不躁,走得四平八穩。卻愣是開拓出了一條之前沒人想過,更沒人走過的道路。雖偶有波折,總體而言,可平順得有如神助。就連燕清本人,都感到極其的不可思議。盧植生前最恐懼的一幕,到底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天子在世人心中,就如荒唐任性的稚童,燕清卻是完美無瑕的仙人,從未犯過任何錯誤。至于捍衛漢廷威嚴的益州一役,勝是勝了,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慘勝。縱使皇甫嵩用兵老練入神,到底是rou骨凡胎,在兵力懸殊的遠征中艱難取得勝果后,剩的兵力,也只有原先的五分之一了。大勝的消息傳來,除了不知疾苦危難,不曉權臣之害的劉康真心實意地感到揚眉吐氣,為此龍顏大悅,作詩一首做慶賀外,其他人卻只是強顏歡笑,一片愁云慘淡。城中的百姓更體驗不到陛下此時的痛快,兀自抱頭哭泣著,為緬懷投效軍中,此役后一去不返、尸骨無存的親人。若敵軍是,或是他們面臨的是生死抉擇的兵臨城下,這份怨懟都不至于這般深切。然而殺來殺去的,可都是流著相同血脈的漢人啊……皆知作為主帥的皇甫嵩已然盡力,對這位白發蒼蒼,仍負皇令帶兵出征,落得一身傷痕病痛的老將,百姓沉默著給了敬重,于他曾經的行差踏錯所釀成的大禍,也不知不覺地釋然了。余下既有怨恨劉焉的,也有不滿陛下沖動的。就算劉焉仗著天高皇帝遠,做了土皇帝,除裝聾作啞拒不上貢外,也不曾為害過中原,何必為一時之氣,就致使血流成河?要換在百年之前,真龍天子威嚴尤在,皇帝哪怕再荒唐,底下百姓除了痛苦地承受外,出于敬畏,也不敢輕易抱怨出口的。可再多的敬懼,也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徒留難看疤痕。劉康深居宮中,對此后知后覺,待他終于發現城中氛圍不對,面臨的就已經是大批大批舉家東遷的百姓了。在群臣慌亂的建議下,清醒一些的劉康仿著燕清的做法嘗試補救,然收效甚微。朝廷無為,天子不仁,萬幸還有燕仙君。三番四次經歷了莫大的失望,再眷戀故土的人們,也感到心灰意冷,漸漸選擇了將希望寄托在燕清的身上。對著城中所剩無幾的百姓,朝臣們欲哭無淚,劉康倒是笑得沒心沒肺,甚至在群臣對在他們眼里可謂是間接導致這一切的燕清進行口誅筆伐時,懶洋洋地丟下這么句:“此事何奇?”——“若非汝等阻攔,孤亦愿往?!?/br>群臣啞口無言,旋即是哭聲震天。劉康搖搖頭,撇下嚎啕大哭的臣子們,堂而皇之地回寢宮雕木頭去了。這是他不久前發掘出的一項愛好,頗為沉迷其中。即便一直被朝臣們防備著恐懼著會暗中動手腳的燕清,除了未出兵真正進攻益兵外,其實是給予了極大的協助,對他們而言也毫不輕松。為攻下漢中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當時他們還沒看到叫百姓傷透心的后果,只見京兵元氣大傷,心如刀絞。爭是爭了一口氣,可真算起來,可得到的好處,卻寥寥無幾。劉焉固然放棄了門戶漢中,卻死守著剩下的地,更別說進貢了,若不是懼了鎮守漢中的皇甫嵩的運兵高明,說不得打下了,也不見得保得住。燕清倒是及時上奏表示,愿意為陛下分憂,可這塊極艱難才打下、為此損兵折將得凄慘的雞肋,朝廷又如何肯便宜了燕清?自是不肯的。劉康倒是愿意得很。即便撇開他對燕清的迷戀不提,對一個保了自己無數次性命和溫飽,這下連面子都給顧及到了的人,他再傻也不至于還去猜忌。況且他志不在此,倒還日日惦記著那定然金碧輝煌、合乎自己心意的豫州行宮。可惜的是,劉康一人的意愿是拗不過一干臣子的,尤其他還是個在眾臣心中頭腦不夠清醒的昏君。他也不想凡事都以大怒要挾,免得這招以后不再靈驗,索性燕清也只象征性地提了一次就作罷,并不堅持,便憾然聽之任之了。然朝中得力的將軍,豎著數橫著數,都只有皇甫嵩一個。他一被派去長期鎮守漢中,京中自然就調換了新的統帥坐鎮,其人能力平庸,盛在出身高貴,自然就給了對他們正恨之入骨的南匈奴趁虛而入的機會。有心懷鬼胎的馬騰韓遂的暗中協助,他們一路長驅直入,可謂勢如破竹,不過十日功夫,就兵臨城下了。而在此時,皇甫嵩所領漢中兵,還在回援的路上。燕清消息較皇甫嵩的要靈通許多,毫不猶豫地發兵馳援,竟比來求救的天使還早上數日。有北邊戎族被迫當他們練兵的對手,騎兵一科經千錘百煉,無疑更純熟了。行軍迅若雷霆,游刃有余地趕在了洛陽城破、天子再度作質的羞辱重演之前,把南匈奴打得潰不成軍。燕清正愁融合外族的計劃進行得不順利,光有識時務的好榜樣還不夠,缺了個被殺來儆猴的雞,結果就來了個現成的。南匈奴一向引以為傲的騎兵,在具備了自己馬場和軍校,又十年如一日地進行著精銳訓練的燕軍鐵騎面前,幾乎不存在優勢。南匈奴并非沒與燕清軍交兵過,之前固然吃了不小的虧,可對自身的實力,到底是有數的,況且這股來勢洶洶的援軍不據城險還擊,而是主動出城迎戰,如此以短擊長,□□慣了被視作兩腳羊的漢人的他們,就絲毫未有過懼戰之意。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整七年的時間,不僅讓他們從痛失英明首領的混亂中恢復過來,重振旗鼓,也足夠叫不擅騎兵的燕軍脫胎換骨了。于是就挨了迎頭痛擊,被狂風驟雨的強猛攻勢給打得暈頭轉向了。南匈奴兵打著以血換血的主意,不想燕軍狡猾得要命,不知從何時起研究出了專門對付他們的輕便長弩,哪怕騎射功夫略遜一籌,有利器相助,往往能發起極精準的遠距連射。諸葛亮精心研發改良的諸葛長弩初現,就以南匈奴的鮮血長河,奠定了它克星的赫赫威名。此戰的主帥呂布,更是因許久沒出征打仗了,興奮得跟見了羊群的惡狼,眼都不眨地直追出威望一路瘋狂攀升,很快到了無可人及的巔峰。世人皆知天下有豫王,而不知洛陽有天子。燕清如今面臨的,是一個近乎人人面上都興奮地掛著‘豫王何時取而代之’的局面,頓時哭笑不得。他一直兢兢業業(至少表面上是)地扮演著乖順的忠臣,除卻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外,可謂有求必應。就連忠骨錚錚如荀彧,在朝廷刻意提出苛刻條件來刁難時,動怒的回數都比他高,還擊的言辭也更加嚴厲。怎么別人比他還急?燕清漏算入內的一點,便是他不為時光流逝所影響,未有半分衰老痕跡的面容。再英明神武的君王,也有不少晚年荒庸,沉迷求丹問道,圖的便是長生不老。而他們的渴望,于燕清而言,卻是唾手可得。對燕清所創之仙教,除盲目聽從的其治下百姓外,歷來就存在著不少的質疑聲音。燕清對此從不辯駁,也從不澄清,只付之一笑。然而一年一年的過去,世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是,不單是燕仙君,連距他最近的那些心腹愛臣也受仙氣熏染,面容不老,軀體不衰……眼見為實,不知不覺間,反對的聲音就此銷聲匿跡,清一色地成了討好了。郭嘉一直冷靜地觀察著,從容地周旋在一干意圖勸進的同僚之中。等到了建光三十五年,病體沉珂的皇帝自覺時日無多,因膝下無子,又一向與早年棄他的親族不睦,便不顧群臣反對,封燕清為豫王,也明確地表達出了禪位之意時,他私下尋了仍然無動于衷的燕清。“主公,”郭嘉言簡意賅道:“時機已到?!?/br>豫王的聲望如日中天,已攀升到了極點,此刻登高一呼,定得百應,可謂民心所向,眾望所歸。孱弱無子的平庸帝王,自愿禪位給完美無缺的豫王……就算燕清并不姓劉,于百姓而言,也絕對是萬分值得歡欣鼓舞的喜事。燕清彼時剛沐浴完,正閉著眼,挨靠在呂布身上,由對方輕柔地絞干濕漉漉的烏發,聞言只懶懶地掀了眼簾,悠然道:“天下易主,不宜cao之過急?!?/br>郭嘉挑了挑眉:“天下歸心,大事已定,主公大可從善如流,何故猶疑不定?”燕清默然片刻,說道:“依我看,明年……”郭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暗暗屏住呼吸。呂布手底的動作倒是紋絲不亂,依然淡定故我。燕清輕咳一聲,慢吞吞道:“還是太早了?!?/br>郭嘉:“……”燕清見他臉色不虞,只有又道:“后年的話……”郭嘉狐疑地瞅著他。燕清打了個哈哈:“好像也太急了些?!?/br>郭嘉嘴角一抽,算是看出哪怕是在所有人都心急如焚、興奮難掩的此刻,作為正主的豫王殿下,卻是清心寡欲的仙人一般,想著能拖就拖。呂布心念一動,有些跑神,絞頭發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倒是無意識地取了其中一縷,悄悄地編起了辮子。郭嘉直截了當道:“主公可是要為了文若他們,甘心做一世周公了?”燕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坦白道:“朝廷如今形同虛設,天子有名無實,唯我大權在握,至于是否要坐上那把龍椅,目前并不是那么重要的?!?/br>把皇權和政權分開,皇室充當被供養的吉祥物,他則掌握實權的格局,其實是十分理想的過渡,在后世也不少見。而且在摸清楚朝臣漸漸養出了愛與他唱反調的毛病后,燕清在戲弄起他們時,也就越發淡定從容了。黑鍋由洛陽那邊代著背了不少,劉康年紀漸長后,也不再是個討嫌的傀儡了。既然只消給部分稅賦去供養著,燕清也不介意再維持一段時間的現狀。……最重要的還是,他舍不得讓荀彧這一干功高勞苦,與他情誼深厚的理想主義者傷心。郭嘉卻搖了搖頭。“禪位之言既出,便如難收覆水?!惫纬谅暤溃骸凹词鼓鞘潜菹聸_動之言,已然生悔,然人心浮動……”呂布眉頭一動。燕清若有所思,看向神色肅然的郭嘉。郭嘉淡然一笑,斬釘截鐵地斷言道:“依嘉看來,縱使主公舍不得叫文若傷懷,陛下怕是最早早不過晚夏,最晚晚不過早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