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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荒誕離奇、卻也是信度最高的,正是上述那一種。之后還被傳得帶上了傳奇的意味:京北軍閥次子江承強搶伶人,卻招惹上了前來尋仇的故人,那人當年正是冤死在京北軍手下的魂魄轉生,遭此大劫有如地府酷刑,不堪□□,終于奮起屠其一家。這傳言著實有幾分鬼怪故事的味道,所言也大多基于猜測,而某種意義上說,竟也說中了大半。人們的注意力也由此轉向了那個謀殺京北軍首腦的人和江承身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而京北對兇手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明,以致“江承對舊時心上人舊情難忘,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藏匿該人”的說法大行其道,廣為流傳,也大有確信江承強逼上手的那個戲子便是真兇的意味。楊憲起初覺得這些流言都太扯,都不可信,而當他親眼看見那個男人趁顧聲昏迷不醒時時來探望,還頗多近乎……溫情的舉措之后,再聯系他被從大牢里釋放出來的經歷,驚駭地發覺那些謠言竟大有可能是真的。他也想起在淮南??h第一次見到一直資助他們會社的顧聲時,和他在一起的、看起來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的男人。這種認知像晴天霹靂一樣擊中了楊憲,讓他坐在中醫館里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他發瘋似的翻出了醫館里放的諸多報道相關時事的新聞,最終確認下了自己的猜測。——那個徘徊在院落內外,高大而落寞蒼涼的背影,大概就是江承本人。他根本就沒有像報道里說得那樣堅決要求徹查此事,給包括沈家、馮家、日本人在內的諸多方面一個妥善的交代,他甚至都不想給他自己家里一個交代,也沒有對那個所謂“不知所蹤”的伶人恨之入骨欲殺之而后快,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犯了這等殺孽滔天之事的人是誰,而后又去了哪里,甚至在他重病昏迷之際,親自飛來江南拾掇種種瑣事。以及,幾乎不留痕跡地找來可信的人救命。楊憲的一番揣測,大多都對,只有一點,他完完全全弄錯了。那就是江承對顧聲的感情之復雜,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剝皮去骨食之后快的。第46章休養46.顧聲太狠了。江承自己見過很多人,可能連同他自己,不論在上陣之前做過怎樣的準備、對敵人懷著怎樣的深仇大恨,臨到了動手之際,心里總多多少少又那么一點怯意,甚至想放棄一切掉頭就走。尤其是當時神志清明,腎上腺素還未完全控制人的行為的時候。這回避無可指責,僅僅只是人的本性。但顧聲沒有。他從頭至尾體現出來的,不論是開槍的動作還是情緒狀態,一切都精準、冰冷,而又窮極無情。就像他從頭至尾,就沒有對江承心存任何留戀。也就更談不上對其他人。他們在顧聲眼里,大概都并非有血有rou的人類,而是像射擊場的活動靶之類的物什,他們是會動的死人,象征絕對的霸權與與慘無人道的欺凌,毀滅他們終究是歷史的民心所向。江承從開始就沒有將顧聲視作一個“人”——和他一樣的人,顧聲僅僅是他喜歡的一件熠熠生輝的裝飾品,想要就弄來玩一玩,不想要就扔掉;而他從沒想過,在顧聲而言,他和他的家族,也從來就不是人。他們的死亡,也并非作為人類死亡。而江承想不到這一點,或者說他想到了,又難以承認。他總是小心翼翼地以為他對于顧聲總是和別人有些不同的,而且他們在一起也有一年的時間了——這時間對于他或者宋昭之類的人委實不短,更是一起經歷過生死劫難,他雖然……雖然一開始對顧聲是不太好,但后來也有了不小的改變,更何況,他喜歡顧聲到愿意付出生命這一點都不假。他覺得他有理由在顧聲心里占據一個與眾不同的位置,而顧聲用毫不留情的槍響擊碎了他無聊的幻夢。這比顧聲是為了復仇才留在他身邊,更讓他感到無法接受。他對顧聲復雜而矛盾的心情,除了那種根深蒂固的求而不得傷心欲絕之外,一方面在于他能如此深刻地體察并且諒解顧聲的動機,另一方面在于他對顧聲的諒解,本身即是對他自己過去一切的背叛。他生長于軍閥土匪之家,自出生起就燙上那個階級的烙印。江知涯、宋淑珍、江續,這三個人是他少年時代最重要的構成,盡管他生有逆鱗不喜旁人對他指手畫腳,尤其厭煩嫡母對他和長兄的偏愛,但不可否認的,他對這個世界認識的源頭和充實,就來自于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們。他對江家人都沒太多感情,江知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冊當年的檔案可證他們死得不冤。出于個人,江承是真的可以心甘情愿地諒解顧聲,但出于其他,他不能。——他和顧聲的立場從根本上不同。江承除了自己,身上還牽扯了實在太多東西,他背負這他那個階級的利益,他可以無視是非曲直直接將顧聲抹黑成外國間諜,他完全有能力挾持輿論,而江承沒有這么做,絕不僅是他處理別的事務無暇顧及,也不僅僅是他至今深切地喜歡那個人。是那個名為顧聲的年輕人冰冷決絕而來,狠狠地粉碎了他一切固有的認知,像一把利刃挑破了他面前朦朧的窗紙,滿目瘡痍的人間霎時橫呈他的面前。他驚駭,他逃避,他痛苦萬分,而他再也做不到無知無覺。江承坐在他父親的書房拿著冊子走神的時候,偶然想起,七年多前的顧聲是否也像他此刻這般仿徨無助,感到天地坍塌萬物失色,世界如潮水退去,茫然與煎熬充斥靈魂。顧聲剛到江南暈倒,是在附近蹲守的老趙發現人自從進去之后就沒了動靜,闖進去一看后匆忙匯報給江承的。他電報發出去的第二天,江承乘專機空降江南。那時顧聲正無知無覺地被平放在床板上,老趙不敢造次,只用了床被子將他圍起來。江承吩咐他去辦事之后獨自在屋里留了下來,院子是江南常見的木質結構,向南開著扇窗,窗前一張老舊蒙塵的書桌,旁邊是兩架書櫥和衣櫥。椅子可能老趙也沒工夫坐,撣了半天還是灰塵滿天飛,江承下意識地怕揚塵令屋里另一個人不舒服,慌忙轉頭去看。對面床上的人并無反應,只是額頭上依舊滲著冷汗,眉頭蹙著,似乎十分難受。老趙把他披著的襖子取了搭在一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頸子來。江承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回過神來時,一只手已經虛虛地搭在了上邊。……只要他輕輕一使勁,所有的前塵舊事,一切愛恨情仇,就全都結束了。只要他現在把手指按上去。顧聲看上去疲倦極了,冷汗濡濕了他的微翹的睫毛,面頰都有些消瘦得凹陷下去。他似乎比起幾天前在津州看到的不太一樣了,雖然仍然漂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