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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沒有什么感覺,沒有憐憫,沒有太濃厚的憎恨。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醒尸的陰間人。這些陰間人她相處過一段時間,雖然他們被定住,不能動彈,但從他們損毀的軀干上,從他們變化萬千的眼睛里,她看得到每一個人的故事。他們真是奇怪的物種,他們不是人,可他們又是人?,F在他們早已失去了任何的理智,只知道在她的驅使下,兇狠殘忍地去砍殺大魏的軍隊。他們都已經成了傀儡。 鐵壁車外驚天動地,血流成河,鐵壁車內,卻很寧靜。北斗七星的星光漸漸暗淡,她看得越來越清晰——她看到了車外同樣披掛鐵甲,被陰間人車夫驅使的黑馬,那不是她的大黑馬,她舍不得讓快要當騾子爹的大黑馬上戰場,變成大黑篩子。 就像蕭焉可以讓四千陰間人戰死沙場,卻決不許陰間人李柔風踏入修羅場一步。 抱雞娘娘忽然想,佛說,眾生平等??蛇@世間終究是沒什么平等的,他們的愛恨,已經讓這世間的萬事萬物有所區別??墒沁@陌生的大黑馬又有何辜呢,這四千陌生的陰間人又有何辜呢。 一切都是因為這亂世。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般境地——抱雞娘娘想,她聽到了城樓中清晰無比的鳴金聲,鏘,鏘,鏘,鏘,一聲急過一聲,蕭焉在召喚她回去,現在回去,還來得及,但——她已經不想后退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般境地。 她今夜殺戮至此,她已經罪孽深重到將進無間地獄。 既然要進地獄,那么便無畏再往下一層。 多殺一個大魏士兵,蕭焉便能早一日平定天下,李柔風便能多快樂幾分。 似今夜這般的屠殺,也不會再有。 她喃喃地在心里念叨著。李柔風,李柔風,柔風,柔風,像一個溫柔的魔咒,一個讓她寧可被業火燒作灰燼也絕不愿后退半步的魔咒。 鐵壁車搖晃不已,鳴金聲仍然沒有停止,愈來愈急,顯然鳴金之人的心緒,也愈來愈躁烈。 張翠娥在鐵壁車中慢慢地站了起來,鎮魂鈴響,她長而有力的十指屈勾掐握,一連串愈發復雜的訣法手印施展出來,符紙火燼從她口中噴出,已經開始虛弱的天地靈氣忽而再度在天罡匯聚,聚應生殺之機! “張翠娥到底在做什么!”城墻上鳴金之人終于咆哮出聲。 通明先生都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但戰場上所有人、所有陰間人都聽到了陽魃那喳啞的,然而清晰無比的扁平聲音—— “九炁帝君,獲此神印。陽生陰殺,鬼神服信!” 戰場之上,忽然,又爬起了無數陰間人——這一夜剛剛化生的陰間人,再一次感知到了陽魃的召喚。 醒尸符燼飄向每一個新生的陰間人的眉心,剎那之間,又是一場迅猛無比的尸變,血腥的煞氣,橫掃整個沙場。 而這一刻,鐵壁車,也徹底被擊穿了。 散花樂:過去僧人在民間傳布佛經,唱的一種曲子,后來演變成民俗味道更濃厚的“蓮花落(o)”。史書可循的散花樂起于唐朝,但說不定稍早些時候的南朝也有呢。 ②甕城的起源有待考古發掘考證,不過匈奴時期已有雛形。甕城普遍設置興起于五代北宋,此前一般不專門設置。 第57章 李柔風艱難地抬起頭來。頭很疼,他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多酒,他知道是蕭焉灌的,蕭焉太知道他的弱點,只要蕭焉想逼他喝點酒,他不得不喝。但一沾那酒,他便知道不妙——蕭焉讓他喝的是最烈的白墮春醪,在過去,白墮春醪他是根本碰都不碰的。 但他還是醒了,身上濃烈的酒氣讓他知曉時間還未過去太多。他吃力地睜眼,奇怪的是眼前竟然很亮,讓他恍然覺得這是在他失明之前。 他向光亮處望去,那是一方窗口,窗口亮著通天的紅光,卻不是什么天象。但這哪應該是天象呢,他看不到天象的,他只看得到陰間世,但陰間世從來晦暗,哪里會這么亮呢。 他用力地揉著眉心,竟一時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誕,他耳邊又有一個聲音,云雀兒般的,“李三公子?!边@聲音和抱雞娘娘嘶嘶啞啞的聲音重合起來,“李柔風?!?/br> 李三公子。 李柔風。 他便想起她來,他很清晰地記得他做了一場夢,一場高唐云雨的大夢。抱雞娘娘是個道姑子的打扮,走進他夢中來,他摘下她發頂的那朵香氣襲人的梔子,將她那梳得整整齊齊光光滑滑的發髻打亂,她那絲緞般的長發包裹著她嬌小細瘦的身軀,整個人都嬌軟得醉人。 他想到都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的,似有有熱水過似有涼水過,手指不由自主地收攏,身軀不由自主地發硬。太真實了,他不僅摸清了她每一寸肌膚生長的模樣,連她身上泛著淡淡奶香氣息的滋味都嘗到了。 她在他懷里起初掙扎得厲害,他心里好笑,夢中的她怎么還是這么羞慚的緊,不許他碰,只怕是夢中的這個她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嫁了他,成了他的娘子。他知道她到底是愛他的,那金色的火焰那般的熾烈,像要把那暗沉沉的陰間世都燒盡了去。所以他膽敢對她肆意,膽敢對她妄為,他要一點點地摸摸看,他心中的這個小娘子,到底是長什么樣子。 他的小娘子到底是頂好看的,只是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渾身上下都是纖細的,細長的眉眼,他心目中總是柳眉杏眼,一兇起來,那杏眼兒便瞪得圓溜溜的。然而她并不是。他想象不出,這樣細小的人兒,怎么能拿得起柴刀那般兇悍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竟覺得有些灼燒,一個陰間人的臉頰竟然會覺得發燒,他知道他不能再細想了,竟會做這般的春夢,他想她到底也成了他心底放不下的執念。 可他竟忽然聞到手掌上有些香氣,是梔子的香氣,是夢中在他掌心輾轉百遍的人身上的香氣。 他心中似有鼓點擂了起來,有什么不祥的感覺掠過心湖。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他心中是凌亂不堪的,一團亂麻,縷不出頭緒。他又撲到窗邊去,拉開窗幔,讓那窗口現得大一些,他仔仔細細地看,終于看清了,那是紅蓮業火,是地獄裂開所生發的火光。 他張著雙手,慢慢地后退。為何這陰間世,會突然出現這般大的業火,火光覆蓋了整整一方的天空?他撞到了桌子,他忽的又撲到床邊,在整個床上瘋狂地摸索,床上鋪得整整齊齊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上面一根頭發絲兒都摸不到。他又趴到地上摸,摸來摸去,他嗅到了隱隱的香氣,因枯萎而黯淡的花香,他循著那花香一路摸過去,終于在床腳與墻壁的縫隙里摸到了一朵凋零的梔子花。 梔子花。 他在鬼市遇見她時她便戴了滿頭的梔子花,老宅院子種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