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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覺得長庚確實是在救國之危難,但更多的卻是在鋪墊什么,杜萬全有種說不出的興奮感——大梁風雨飄搖的路自武帝而興,元和帝而盛極轉衰,隆安帝而窮途末路——眼下確實到了快要走入一個新轉折的時代了。他卻僅憑著一塊木牌便搭上了這條大船。長庚剛走到門口,忽然無意中在自己腰間摸了一下,腳步便是一頓。杜萬全眼尖瞥見,忙問道:“王爺找什么?”“沒什么,”長庚頓了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道,“香用完了?!?/br>這些日子他面面俱到,安神散消耗得太快,一時還沒顧得上配,長庚嘆了口氣,對杜萬全笑道:“不礙事,杜公留步,不必送——轉告奉函公,他念念不忘的事,會有實現的那天?!?/br>他酒量不太行——親王身份擺在那,平時不管什么場合,總不會有那二百五膽敢來灌他,雖因生性自持,長庚沒有徹底喝醉過,不過以他那兩三杯下去就開始頭疼的能耐推斷,酒量可能確實是不行的。長庚平時基本滴酒不沾,只是這天連著聽了四個多時辰的墻角實在太累,才讓人上了二兩黃酒微微刺激一下。誰知這點微醺非但不助眠,晚上回去還讓他有點難以入睡。長庚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直至快四更天,才迷糊了一陣。半睡半醒間好像聽見有人進門,他翻身驚醒,抬手擰開床頭吊著的小汽燈,結果不知是京城這陣子雨水多潮的,還是這屋里好幾天沒人住了,那汽燈只閃了一下又滅了。來人熟稔地坐在一邊的小榻上,笑道:“你在我床上干什么?”長庚吃了一驚,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借著一點微光看見竟然是顧昀回來了,忙問道:“不是說還有兩天才到京城,怎么這么快?”顧昀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往旁邊一靠:“想你了,我自己一個人快馬加鞭提前跑回來的?!?/br>上次一別還是年關,轉眼冬去春來,如今已經入了夏,有半年沒見人了,雖然顧昀戰報中時常夾帶“私貨”,隔一陣子便寄封書信來,但怎么比得上真人在眼前?長庚想他想得不行,當下便要撲上去抱住他。顧昀卻往后一仰,輕飄飄地躲開了他的手,身如紙片似的,落到了窗前,外面雨已經停了,月光悄然自水坑上蜿蜒入室內,顧昀背光而立,長庚看見了他身上萬年不卸的輕裘甲。“干什么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顧昀道,“我就是來看看你?!?/br>長庚聽了前半句正哭笑不得,心道他倒惡人先告狀了,也不知道誰比較愛動手動腳。及至聽了后半句,他笑容忽然就收斂了,隱約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子熹,你怎么了?”顧昀不吭聲,只是看著他。兩個人一坐一站,半晌相對無語,倒像是訣別一樣。長庚的心毫無來由地狂跳起來,震得他胸口幾乎裝不下別的東西,氣也喘不上來。他忍無可忍地爬起來向顧昀走去,從床邊到小窗,不過四五步遠,他卻仿佛怎么也走不到頭。他前進一些,顧昀便要退后一些。長庚不管不顧地轉身一把抓起別在床頭的汽燈,瘋狂地擰起上面的機關,汽燈發出幾聲爆鳴聲,突然一下亮了,屋里大熾,長庚不顧燈光刺眼,惶急地轉向顧昀,卻見站在窗邊的人面白如紙,帶著不似活人的灰敗,兩行血跡順著他的嘴角和眼角朱砂痣淌下來。那汽燈“啪”一聲又滅了。顧昀低低地嘆道:“我不能見光,你點它做什么……長庚,我這就走了?!?/br>“不能見光”是什么意思?長庚當場差點瘋了,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拼命伸手一抓,卻只抓到了一把冰冷刺骨的玄甲。長庚嘶聲道:“你站住,你要去什么地方!顧子熹!”“去該去之地?!鳖欔赖穆曇衾飵С鲂├湟?,“你如今羽翼已豐,巧取臨淵閣,豪奪李家江山,天下風云際會皆在掌中,何等手段?李豐不就死在你手上了么?我久留無益,特來告別?!?/br>長庚惶急道:“不,等等,我沒有……”他直覺想反駁自己沒有,可是話到嘴邊說不出來,心里一陣糊涂,感覺顧昀所說的事好像又確實是自己干的。顧昀冷冷地說道:“我受先帝所托,將你從雁回小鎮接回來,一直照顧你到成人,指望你即便不是個經天緯地的棟梁之才,起碼是個人品端正、光風霽月的好人,你又是怎么做的?”初夏夜里,長庚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我依先帝旨意照顧到你長大,卻沒料到養大的是條中山之狼?!鳖欔牢⑽@了口氣,“大梁自太祖開國至今,兩百年了,本以為能千秋萬代,誰知傳國玉璽毀在我這一輩手上……”長庚想狠狠地抓住他,或是大哭大叫一番,然而整個人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樣,只能木然地看著顧昀輕飄飄地一轉身,撂下一句:“顧某九泉之下請罪去了,不必再見?!?/br>隨后他竟穿墻而過,憑空消失了,打開的窗戶空蕩蕩的,長庚一時間五內俱焚,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心跳如雷,足足三息,他方才回過神來,緩緩將胸中一口郁結之氣吐出,后知后覺地明白起來——那只是個逼真的噩夢。不知是喝酒的緣故還是什么,他的頭一抽一抽的疼,四肢發酸,睡了一宿比沒睡還累。暗自平靜了片刻,長庚正打算起來喝口水,再閉目養神一會,誰知剛把自己撐起來,驀地看見窗邊木椅上有一團黑影,來人吐息極輕緩悠長,顯然是個高手,乃至于長庚方才被自己心跳鼓噪聲所震,居然一時沒有察覺。他本能地喝道:“誰?”那人低低地笑道:“你在我床上干什么?”再沒有比這再大的驚嚇了,長庚本來就沒從噩夢里醒過神來,當時胳膊肘一軟,直接摔回到床上,顧昀那破床從床板到枕頭無處不硬,這一撞非同小可,縝密冷靜的雁親王險些被一個枕頭給撞暈過去。顧昀嚇了一跳,忙躥到床邊扶他起來。他將沈易與一干親兵全甩在身后,自己提前了兩天趕回來,本打算休整一宿明天早晨去嚇長庚一跳,誰知進門一看,發現床被某人占了。他從陳姑娘那知道長庚睡眠不好,本就難入眠,睡著了也很容易被驚動,便沒舍得叫醒他。“撞哪了?唉,我看看,”顧昀莫名其妙,說道,“你鳩占鵲巢行徑雖然十分惡劣,但我也沒說什么呀,干嘛跟見了鬼似的……說,背著我干了什么好事?”長庚顫抖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這回抓住的是人溫熱的體溫,這點溫度剛讓他緩過一口氣來。顧昀發現長庚情緒有點不穩,便想說幾句閑話緩和一下,于是道:“怎么不問我為什么提前兩天趕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