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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的抬腳走進秀娘的繡房,盡管動作顯得小心翼翼,地面卻依然被重甲踩出了細細的裂縫。那蠻人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扶一下雕花的大床,半途中又縮回手,好像唯恐將床柱按塌了。他彎下重甲包裹的腰,身后的白氣飄渺地散在小小的臥房里,重甲上紫流金靜靜的燃燒,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像一只垂死的畜生。那畜生輕輕地摸了一下女人的臉。摸到了一把涼。刀疤蠻人忽然大叫起來,像一條失了愛侶的狼,下一刻,床前的重甲以一種人眼看不清的速度轉動起來,攪動的白氣歇斯底里地噴涌而出,一只機械的大手從中間伸出來,張手一攥,一把抓住了長庚。長庚雙腳離地,后背倏地一陣劇痛,五臟被撞得顛倒了過來,被那蠻人拎著狠狠地撞在了墻上。墻被撞裂了。長庚一口血再也含不住,系數噴在了刀疤臉蠻人的鐵臂上。他艱難地低下頭,對上了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長庚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眼睛,眼神中仿佛帶著沉甸甸的鐵銹味。然而他不知怎么的,在這種強弱懸殊的境地里突然心生戰意,目光竟不退縮,兇狠地盯住了面前的蠻人。☆、第8章身世少年與兇手的目光狹路相逢,那幼狼爪牙還沒來得及磨利,可他的兇狠像是與生俱來的。這可能是一種天生的性情,當人陷在致命的境地里時,有兩種人會奮而反抗,一種人經過深思熟慮,或是出于道義、職責、氣節,或是權衡利弊后,不得已而為之,他的內心不是不知道恐懼,只是良心或是理智能戰勝這種恐懼,這是真正的大勇氣。還有另一種人,心里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本能地憤怒,本能地滿懷戰意,即便心里隱約明白自己的反抗會招致更可怕的結果,也無法克制自己從敵人身上叼下一塊rou來的渴望。這一刻,長庚無疑屬于后者,或許“可怕”兩個字本身已經足夠激怒他了。回想那些年,何止是秀娘心里總在天人交戰,長庚其實也一樣,秀娘終于沒有殺他,可能是他身上那一半屬于她jiejie的血脈,而長庚終于沒有殺了她,可能是她在漫長的折磨中,到底還是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刀疤臉蠻人仿佛被他的目光刺傷,憤怒地高高舉起一個斗大的拳頭,當場打算把長庚砸個“肝腦涂地”。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一個守在門口的蠻人橫飛了出去,撞塌了半間屋子。晦暗的繡房驀地大亮起來,劇烈的日光涌入,長庚一瞇眼,沒有看見寒光,先聽見了慘叫。刀疤臉蠻人掐著長庚的鐵臂連同里面的胳膊毫不留情地被斬斷,長庚腳下一空,不由自主地往一邊側歪過去,下一刻,卻被另一只重甲的鐵臂輕柔地抱了起來。沈先生的院子里永遠有幾架拆得亂七八糟的鋼甲,只是重甲貴重,一般不會給民間的長臂師維護——徐百戶的關系戶也不行。只有一次,一座重甲徹底吹燈拔蠟,準備要處理到將軍坡,被沈先生仗著臉熟私下要了來,回家興致勃勃地把那座舊成祖宗輩的破鋼甲一點一點拆開,給長庚里里外外地講了一遍。長庚還記得他說過,人穿上重甲的時候,便如有萬鈞之力加身,壓死幾匹戰馬,推倒幾堵圍墻,再容易也沒有了,只要稍微入門,小孩都做得到。而最難的卻不是力能扛鼎。最強的鋼甲武士,是那些穿著重甲,依然能把最細的線穿過繡花針鼻的人。來人身上的鋼甲與蠻族武士的不同,看起來似乎要瘦小一些,甲胄表面也沒有那層雪亮的銀光,顯得黑沉沉的,看起來毫不起眼。他輕輕地拍了拍長庚的后背,將少年放在重甲的肩上,低聲道:“別怕?!?/br>聲音從鐵面罩后面傳來,有些失真,長庚卻敏銳地回過頭去,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鐵面。直到這時,門口那幾個蠻人總算反應過來了,一窩蜂地沖進來,以刀疤臉為中心,散開一圈,將那黑甲人和長庚團團圍住。黑甲人一手虛虛地護著肩頭的長庚,另一只手提著一條光溜溜的“長棍”,細細的蒸汽從那其貌不揚的鐵棍尾部冒了出來。方才他驟然斬下刀疤臉手臂的一擊實在太快,長庚沒看清楚——莫非他的武器就是這條破鐵棍嗎?刀疤臉滿臉冷汗,臉色鐵青,戒備地后退兩步,低聲道:“玄甲,割風刃……你是那群鬼烏鴉的人?!?/br>長庚先開始沒反應過來,片刻后,他脊驀地一僵——鬼烏鴉!對了,十四年前北伐,玄鐵營長驅直入北蠻大草原,像一陣黑旋風,蠻人對他們又畏懼又憎恨,便稱其為“鬼烏鴉”。黑甲人沒理會,只是淡地囑咐長庚道:“抓穩?!?/br>刀疤臉大喝一聲,四個蠻族武士訓練有素地隨著他撲上來,四面刀槍加身,那黑甲人腳下深紫色的光芒一閃,靈巧地從刀劍的縫隙里鉆了出去,縱身一躍,便落在徐家那破敗不堪的屋頂上,腳步一落實,他載著長庚的左肩幾乎不動,右半身卻以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旋轉出去,手中的“鐵棍”頃刻成了一道虛影。長庚用力睜大了眼睛,只見那黑甲人手里的“棍子”一端竟然出現了一圈幻覺一般的刀刃,旋風似的劈頭而下,追上來的蠻族甲兵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當胸一刀,心口處的金匣子頃刻爆裂,里面的紫流金爆出可怕的火光,頓時將那龐然大物炸了個身首分離。guntang的血濺在長庚的臉上,他最大限度地控制住自己,勉強維持住不動聲色的神情,手卻緊緊地攥住了那黑甲人肩頭一角。這就是……傳說中能以一當百、無堅不摧的玄鐵營。幾個蠻人看出了雙方實力懸殊,再不敢單獨迎戰,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四下跑出秀娘的小屋,從幾個方向躥上房頂,一人撲向黑甲人腳下,斬向他腿部的關節,一人揮劍砸向他頭頂,封住了他上竄的路徑,還有一人堵住他后心,攔腰直指黑甲的金匣子。斷了一臂的刀疤臉撤到十步開外,抬起獨臂,鐵臂一端打開,一支險惡的箭尖蠢蠢欲動,對準了黑甲人肩頭的長庚。這些蠻人從小一起打獵,合圍截殺,配合得近乎天衣無縫。漫天的殺意蒸騰在翻飛的白汽里,讓人每一根汗毛都能直立起來。長庚終于看明白了黑甲人手里的“棍子”,當它被高速驅動的時候,三四片一尺來長的玄鐵刀刃從長棍一端隨著細細的蒸汽一起噴出來,撤力時,鋒利的刀片會飛快得沒入另一邊隱藏起來,一動一收,刀刃整個轉過一圈,像一臺可怕的絞rou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