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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明,西有長庚’,黃昏的時候才出來,主殺伐,不祥。你身體里流著世界上最高貴和最污濁的血,天生就是個可怕的怪物,和這名字再般配也沒有了?!?/br>長庚冷冷地回道:“我不是你流落山西時,被山匪捉去強暴而生的嗎?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我有幾個爹——妓女和強盜的兒子,高貴在什么地方?”秀娘整個人僵了一下,沒有回頭,胭脂也掩不住她臉上的蒼白了,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里忽悠一下閃過一點痛處神色,然而很快平息,化入一片瘋狂的平靜里。長庚最初的記憶就是在一個山頭匪窩里,秀娘總是把他鎖在一個散發著霉味的柜櫥里,透過爛木頭的縫隙,幼小的長庚總能看見那些醉醺醺闖進來的山匪。那些粗蠻的漢子要么動手打她,要么當著小長庚的面與她行交媾之事。剛開始,山匪們對秀娘看管很嚴,慢慢的,見她柔弱可欺,不知反抗,也就放松了,后來甚至放她出來,讓她和山寨里的仆婦一樣服侍他們吃喝。秀娘在水井和幾百壇酒里下滿了毒,天都不知道她哪來那么多毒。她用小碗盛了一碗有毒的井水給長庚喝,然而等他真的喝下去,她又好像后悔了,死命地挖他的喉嚨讓他吐。秀娘把半死的長庚裝進小竹簍里背著,手里拎著一把鋼刀,看見有沒斷氣的,就上前補一刀。長庚記得,那天她穿著一身鮮血染就的紅裙,將火油和匪首私藏的紫流金潑得漫山遍野,把整個山頭付之一炬,帶著自己離開了。在他十余年的短暫生命中,秀娘無數次想殺他,給他灌過毒酒,用刀子捅過他,將他綁在馬上拖行,甚至無數次午夜夢回,她情緒突然失控,還企圖用被子悶死過他……可每次都又都懸崖勒馬地留了他一條小命。也留了他一線不切實際的幻想。長庚盡可能波瀾不驚地說道:“你想多了,我從來也沒把你當成過親娘,只是我一直覺得你之所以恨我,是因為我是匪窩留給你的臟污?!?/br>秀娘木然地對鏡而坐,臉色越來越白,良久,她忽然嘆道:“孩子,我對不起你?!?/br>這話出口的一瞬間,長庚心里萬千的戒備和怨恨就險些分崩離析,他才知道,原來從小到大那么多的委屈,是這一句話就能輕易化解的。然而這十四歲的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忍住了眼淚,繼而疲憊地問:“你現在和我說這些是打算怎樣呢?良心發現,要解了我身上的毒,還是干脆殺了我?”秀娘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他,好像那少年是一件什么名貴的器物:“你知道……”長庚:“我當然知道,從我在雁回小鎮落腳那天開始,我沒有一夜不做噩夢,哪怕白天打個盹,也會從夢魘里驚醒?!?/br>只除了頭天晚上——長庚的思緒一瞬間散亂出去,忽然后悔起和十六慪氣這件事。長庚:“我自認長到這么大沒什么建樹,但也沒做過幾件虧心事,哪有那么多三更鬼來敲我的門?難道世上還有夜夜噩夢的怪病嗎?”秀娘鮮紅的嘴角泛起詭異的笑容,目光緩緩地落在長庚手腕上露出的鐵腕扣上,她的眼睛里有一種尖銳的光芒,像是藏了一對烏頭的毒箭:“你還知道些什么?”長庚下意識地將鐵腕扣縮回袖子里,只覺得那東西被她看一眼都是玷污。“我還知道兩年前在關外,追殺我的那群狼不是自己跑來的,是被人召來的——你是在警告我,我跑不了,你有的是辦法殺我,對不對?”長庚靜靜地說道,“只有蠻族人才知道怎么cao縱那些畜生,你到了雁回鎮之后,一直和那些蠻族人有聯系——我猜你也是蠻族的女人,小時候我被你鎖在柜子里,看見有個男人走進來撕開你的衣服,你胸口上有一只狼頭?!?/br>秀娘低低地笑了起來:“蠻族,你竟叫我們為蠻族……”她越笑聲音越大,到最后幾乎上氣不接下氣。突然,秀娘尖銳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長庚本能地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扶她一把,而后又自己反應過來,抽搐似的將手縮了回去,掐住了手指的關節。一絲細細的血跡從秀娘指縫間流出來,落在鵝黃的裙裾上,帶著觸目驚心的紫黑色。長庚吃了一驚,到底上前一步:“你……”秀娘扒住他的胳膊,拼命借力直起腰身,抖得像一片寒風里的枯葉,她急喘了幾口氣,從妝奩盒底下摸出半塊并蒂鴛鴦玉佩,帶著滿手的血跡一起塞進了長庚手里。她的臉雪白,染了血的嘴唇比胭脂還要刺眼,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長庚:“我不叫什么秀娘,那是你們中原女人的名字,我叫做胡格爾,意思是大地之心的紫流金……”她被自己的話嗆住,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噴出了一口血,染紅了長庚的前襟。“不……祥的紫流金?!迸藥е还善娈惖目耷?,她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胸口好像一扇破風箱,“我的jiejie是長生天的神女,狼神也要跪地膜拜,你……”“你是我一手養大的小怪物,”她氣如游絲地笑起來,“沒有人愛你,沒有人真心待你……”她掙扎著掐住了長庚的手腕,尖銳的指甲刺入他的rou里,一把扣住了少年手上的鐵腕扣:“這是玄鐵輕甲云盤腕扣——這是玄鐵營的黑鬼們特制的,誰給你的?嗯?”長庚仿佛被燙了一樣,狠狠地推開她。女人倒在梳妝臺上,蜷縮地抽搐著,她嫵媚的鳳眼睜大,露出猙獰的眼白。“你身上有我下的‘烏爾骨’,我給它起了漢話的名字,也叫‘長庚’,好不好……聽?”她臉頰劇烈地抽搐著,嘴角白沫與血跡難舍難分地淌出,話音也模糊了起來,但不妨礙長庚聽得清,“舉……世無雙的烏爾骨,沒人能察覺,沒人會解……有一天,你會長成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士,也會開始分不清噩夢和真實……你會變成一個強大的瘋子——”長庚木然地站在原地,感覺那些讓他似懂非懂的話從他耳邊飄過,輕易就把他的骨頭縫里凍滿了冰渣。“神女的血也流在我的胸口里,以我長生天的無限神力保佑你,你……你一生到頭,心里都只有憎惡、懷疑,必得暴虐嗜殺,所經之處無不腥風血雨,注定拉著他們所有人一起不得……不得……好……”“死”字從她的喉嚨里踉蹌著滑落出來,女人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她突然若有所感,緩緩地扭過頭去,望向床幔上垂下來的小香包,包里有一枚平安符,是徐百戶有一次當值回家,在城外的寺廟里求來給她的。女人的眼睫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突然像是蓄滿了眼淚,眼淚把她陰毒的目光沖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