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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夢中的自己,夢中的那把長刀。紅色燈光將刀鋒染上一層清麗緋紅。蘇易清低著頭,帶著一點事不關己的漠然。“阿清……要往哪里去?”聽見第一個字的時候,他忽地抬起頭,黑色眼睛猛地動了一下,旋即被深深的夜色淹沒了。他看見楚云歌站在紅色的、微舊的燈籠下,像畫舫邊,春天里剛生芽的細柳。“何必再問?”他淡淡回答了一句,手中的刀再一次,橫在身前。楚云歌微進一步,手中紙質的、暈黃的圓燈籠,在風里輕輕晃動。“果然,是你?!甭曇衾飵еc兒無奈的喟嘆,只維系著一點殘存的冷靜。如果眼神有顏色,是刀劍一瞬而過的鋒芒,還是雨夜中的一地血紅?蘇易清仿佛被那道眼神燙傷一般,緊緊握住了刀柄。“所以,楚云歌,你是要取我項上人頭?”他側頭看了看楚家莊園的方向,靜靜道:“那本圖冊,早已不在我手中?!?/br>風在零落的細雪中撕扯著,刀子一樣舔過人的臉龐。楚云歌的衣袂在風雪中輕揚,慘白的。一道幽如春水的碧光,從袖底生出。皎潔手指在簫管上婉轉摩挲,如花開落。“那本圖冊,從來就不是真的?!?/br>蘇易清毫不驚訝,只點了點頭,“自然,其中所載楚家五樓十二閣機關暗道,真真假假,非我等能夠辨別。盡管只是楚家誘我上鉤的餌,只要有一張圖是真的,就夠了?!?/br>簫管是青色的,映得楚云歌指腹,青白一片。他仰了仰頭,說,“是啊,以秦顧的心性,手下人的性命自可毫不在意,全部填進機關中,再踩著無數人命,找出明路來?!?/br>“不出三刻,你能聽見楚家的動靜?!碧K易清站在風中,地面的雪光皎如燦,將他深藍色的衣擺,映得發亮。應和著他的話,太清樓方向一聲巨響,火石升至玄青上空,照亮了整個蒼冥。楚云歌眼珠急遽一動,正要飛身離開,眼前就潑來一道冷冰冰寒浸浸的刀鋒。蘇易清定定看著回憶中的自己。周圍的一切迅速旋轉,飄忽又暗淡,可另一個他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如雷霆炸響。“鄙人蘇易清,奉神威將軍沈從風之令,斬殺叛逆,江南楚家?!?/br>“蘇易清……這就是,你留給我的東西?讓我眼睜睜看滿門赴死?!”“楚云歌,今日種種,非我之過?!?/br>風像水一樣,灌滿了整個天地。鋪滿了一里長巷的大紅燈籠流淌著艷麗動人的色彩,軟紅綢緞般撲卷。刀劍的鋒芒在綢緞下交匯激蕩,于是那一整個長窄巷中的燈光,如潮水奔涌,翻天覆地。眼前的場景破碎又重合。劍和刀帶著血光飛上了三尺紅燈,又落在滿地積雪中。薄利劍刃深深刺入肩頭,拿劍的手微微地抖。一定不是為了悲傷或者別離而顫抖,因為,他的刀鋒,落在楚云歌的身上。臨風高樓,靜默佇立在青黑天宇下,陰沉又凝重。近在咫尺,滴血的劍和刀,眼睛中無盡的灰哀……他看見自己嘴角微動,說,“楚云歌,倘若有下輩子,我會走一走,你的路?!?/br>透著碧光的劍鋒飛速閃動,春水破冰般,在幽紅巷中打開了一道冰裂雪飛的裂痕。“下輩子?蘇易清,和我一起,下地獄吧?!?/br>景物像褪了色的畫,所有的痕跡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記憶中的世界走在崩塌的邊緣,滿世界的燈籠在震動搖晃。他看見,他們兩人,在風涌云流的天幕下,被刀劍匯集的力道,擊落下了山崖。像兩枚,紅色的燈籠,飄下了深不見底的黑淵。他冷靜地回顧記憶,靜靜地站在井邊,一抬頭,楚云歌站在院中矮墻上。白衣染風,白發浸霜,可哪怕霜雪滿頭,他的舉止依舊從容,依舊高高地,俯視人間。那段夢一般的記憶是真的。因為他看見了,從來毫無破綻的白衣公子,手指,顫抖得如同雨中將落的春花。蘇易清緩緩綴了過去,停在數米開外。他真的就和記憶中一樣,走上了另一條路。可,走了這么多的路,他還是追不上當初。哪怕真的重新來過,重來的一切帶給他們的,也是更多的悲哀。刀劍中生死相擊的身影,高樓上飲酒擊劍的過往,黑夜中如毒蛇游動的權力傾軋。蘇易清應該是哪一個,楚云歌,又該是哪一個?他們的過去,如毒酒一般,時時腐蝕著心腸;而他們的現在……一個是復仇的游鬼,一個是彷徨的旅人。“阿清,你說,你為什么偏偏想起的,是這些?”楚云歌眼神奇異地看了過來,嘴角輕輕地動,仿佛在看一場荒唐的笑話。在很久之后,蘇易清想起這個雪中月夜的時候,才真正明白楚云歌的意思。甚荒唐,宿命難敵。而現在,他只是順著楚云歌指向東方的手指,看向莽莽山原。星月欲落,云動風起。楚云歌說,“阿清,今夜,除夕?!?/br>風呼呼刮過冰雪的天地,過往還未拋去,新的一年已迫不及待風涌而來。他們站在新舊一年的交隔線上,時光在身后的黑夜里,飛速沉淪。人間有悲歡離合。人間,有新春。永安門下,粉衣的宮女提著燈籠,小心翼翼走在宮墻下的石道中。宮內,正是一年最金碧燦爛的時候。煙火燒了整整三個時辰,沉香木堆積起的小山燃燒盡了,散發出濃郁香氣。太一池中的船上綴滿了燈籠和明珠,湖面亮得像一塊嵌在深宮中的玉。無數的彩色絲絳和錦繡燈籠在宮門上、長廊下、飛檐上飄蕩。她加快了腳步。突地,一道好冷好冷的光從陛下的寢室上空劃過了……?她抬頭,眨了眨眼睛,那道光又不見了。想必是看錯了吧,今日宮中實在是太亮了。內廷,景陽宮,天子寢室。青衣天子斜坐胡床,嘴角微挑。階下,灰衣將軍跪倒在地,長劍斜置在厚軟地褟上,被繁復濃重的刺繡沖沖包圍。“臣,救駕來遲?!?/br>他的話音隱沒在無聲的血氣里。被割了舌頭刺了耳朵的數名聾啞內侍,默默穿行而來,無聲地將地上尸體收拾干凈。蕭寧懶洋洋剔了剔指甲,泛起一個柔軟又虛飄的笑,輕輕伸出纖瘦的手腕,做一個請起的收拾。沈從風并未起身,眼珠卻倏然一縮。寢宮更深處,一道黑影游蛇般穿行而去,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