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器領域領先于整個世界，掌握了大量珍貴的實驗數據，我本可以有一番作為，但內心的邪念驅使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更為可怕的是，后來為了遮蓋這個錯誤，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更多的錯誤。

    我在公式里加入了一個一個的修正項，試圖讓理論與實驗數據吻合。但每當我征服掉一批不聽話的數據，剛打算松口氣時，卻發現原本已經解決過的區域又冒出了新的問題。我就像是坐在一艘因為設計錯誤而漏水的船上，明明只有兩只手，卻妄想同時堵住無數個漏洞。就像你們中國人常說的‘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導致我后來的三十年人生變成了一片荒漠?！?/br>
    “我明白了，原來這就是你所說的……錯誤?！笨浊嘣凄Z。

    “是的。我想用錯誤來遮掩錯誤，結果犯下了一連串不可理喻、更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就像一出關乎命運的話劇，本來只是想掩飾一句說錯的臺詞，結果卻使得整個劇情歸于荒誕和毀滅?！币寥f轉過頭來，孔青云這才發現他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知道我為什么要對你說這些嗎？”

    孔青云搖了搖頭，他的確想不明白伊萬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么多隱秘的往事。

    “一是因為我很感激你提出的理論，讓我終于可以徹底接受自己的失??；

    另一個原因是，我將不再參加龍熊加速器的擴建工程了。呃，是我自己申請的。

    我也該回去了?！币寥f面朝西北方，那里是他的家鄉，“一個月前，我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寄給了奧金涅茨的遺孀和他的孩子?，F在，我要回到我的國家，用剩下的全部時間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懺悔我人生當中的錯誤?！?/br>
    伊萬沒有注意到的是，伴隨著他的最后那句話，孔青云的肩膀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這時一輛越野車從山丘那邊開過來，車還沒停穩，一位著軍裝的士兵就跳下來朝伊萬行了個禮，“伊萬先生，應您的要求，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的馬歇爾主任已經到第二會議室了，等待同您會晤?！?/br>
    伊萬看了眼魂不守舍的孔青云，“看樣子你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這里到處都布有警戒，非常安全。只是晚上有燈光管制，不太好找方向。但對你應該不算什么問題吧?！?/br>
    孔青云感激地點點頭，他的確想在這片戈壁上再待一會兒。雖然不清楚具體地點，但孔青云基本能判斷出這里應該是內蒙古地界內騰格里沙漠的邊緣地帶?？椿氐臉幼右膊皇遣沤ǖ?，許多設施起碼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

    夜里氣溫明顯下降了許多，還好風暫時不大，不然他多半扛不住。和大地一樣冷峭的是西北的天空，太陽已經落下，但西邊地平線上面的天空還殘留著最后的一抹光亮。這里沒有大城市里惱人的燈光，星星顯得更亮?？浊嘣葡肓讼?，仰頭朝向了人馬座。和北京那樣的大城市不同，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銀河從南方地平線斜向上方勾勒出淡淡的筆觸，跨過人馬座之后經由天鷹座、天鵝座，最后在仙后座的位置沉入地平線，宛如一位宇宙巨人的信筆涂鴉。

    孔青云突然很想跟家里的父母說話，拿出手機卻發現根本沒有信號。他這才記起粟米好像說過這里用不了手機，有事情要到基地里才能和外界聯系。

    孔青云下意識地拿出另一部手機，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測——幾格信號顯示在了屏幕上?？磥磉@部手機有自己的信號途徑。

    孔青云試著撥通家中的電話，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呀？”

    “爸，是我?！?/br>
    “青云??！”老人高興起來，“怎么想起打電話回家??？有什么事情嗎？”

    “哦，沒什么事，就是打電話問候一下?！笨浊嘣七B忙解釋。他這才想起自己打電話回去的時候的確不多，一股內疚浮上心頭。其實他鮮少打電話是有原因的——父母總是催促他的婚事。山東濟寧不算大城市，一般來說，小地方的人結婚都比較早，孔青云那些在當地的同學早都當上爹媽了，這就難怪父母親著急。

    “你這趟差要走多久??？”

    “哦，還要一陣子。放心，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辈恢趺吹?，孔青云眼淚流了下來，反正現在偌大的原野上就他一個人，沒人看到。以前他常常是隨意給家里打個招呼就一走幾個月，而在邊陲戈壁這個寒冷的夜晚，他突然無比想念數千公里之外的那個家。

    “媽呢？”

    “出去打麻將了，都好半天了，就快回來了吧，回來我讓她給你打電話?！?/br>
    “哦，不用了?！笨浊嘣颇税蜒蹨I。這里太陽落山還沒有多久，但因為經度差的關系，山東那邊已經比較晚了?！澳銈冏⒁馍眢w。我掛了?！?/br>
    孔青云在原地怔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撥通了一個號碼，耳機里傳來的依然是那個悅耳的女聲。

    孔青云不太清楚自己是否有眨眼。這和北京的時候大不一樣，因為夜空的純凈，真實和魔幻產生了重疊。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甚至有點兒難以判斷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眼前的星空，還是來自 SKA 的圖像。不過隨著對導航鍵的cao作，那幅巨人在天空的涂鴉之作開始撲面而來?？浊嘣苹腥婚g覺得似乎并不是星空在移動，而是自己正向前沖過去，被這幅巨畫吞沒。這種感受是那樣真實，他甚至隱隱聽到了自己因為墜落而發出的一聲短促的驚嘆。

    地球已在目力所及的最遠處，先是成了卡爾·薩根描述的“暗淡藍點”，然后融入了群星背景，杳無影蹤?？浊嘣乒烙嬜约阂呀涍M入了海王星的軌道范圍，但看不到海王星。這里是太陽系大行星區的遠點，但海王星并不總是最遠點，有時候它會跑到天王星的軌道內側。從這里再往外，也許會遇見2006 年被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會剔除出行星行列的冥王星，之后是小行星帶，再之后應該會遇見浩瀚無垠的奧爾特云彗星帶。但這里遠遠不是太陽系的邊緣，如果按照引力影響范圍劃分，太陽系的范圍可達兩光年?？浊嘣戚p輕撫摸著導航鍵，心里猶豫著。上一次他便是止步于此，雖然自己已經是“太平門計劃”的正式成員，但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有權再進一步。懷著忐忑的心情，孔青云摁下導航鍵。

    孔青云發現自己并沒有被迫下線，看來，他已被賦予了更高的權限。也許是cao作導航鍵時出現了偏移，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在太陽黃道面上了，而是垂直上升了一段不小的距離，整個太陽系到了下方的位置?？浊嘣戚p觸了一個鍵，幾條淡淡的軌跡線標注在了太陽周圍。如果不通過軌跡線輔助，人眼在這個位置上是無法看見大多數太陽系行星的。在這荒蕪的宇宙空間，孔青云眺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