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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會喜歡他?!?/br>亞蘭蒂爾把筆記本翻開,本能地翻到其中一頁。這是一本日記。5月13日星期三這幾年,我不知為什么開始討厭春天,或許因為春天是心理疾病高發的季節,本來已經穩定好轉的病人,很多到這時候就變得躁動,讓我忙得不可開交。今天快下班的時候,治療中心送來了一個病人,一個只有十二歲的中國男孩子,懷特醫生毫不猶豫地讓我負責,把他分到了我這里,我想是因為我也是中國人的緣故。這里很少有中國病人,我想他家境應該很不錯,但我還是很吃驚,這個孩子看上去慘極了,身上到處是深深淺淺的傷痕,大部分還沒有愈合,臉上因為毆打腫脹得厲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的名字叫李默梵,我費了一點力氣才弄清楚是哪三個字。送他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棕發女人,穿著講究,長相在西方人里勉強算中上之姿,但不知為甚么,她給我一種俗艷的感覺,那雙綠色的眼珠總是轉來轉去。她說自己叫克萊娜,是這個孩子的家庭教師。李默梵一直在昏睡,據說來之前被打了一針鎮靜劑。我發現他身上臟污得可怕,就讓護士先給他擦洗換上病號服,量血壓,做各種常規檢查。在這個過程中,克萊娜一直在滔滔不絕地對我說話,拼命抱怨這個孩子給她帶來了多少麻煩,而她又是多么好心地在幫助他,沒有拋下他:“您想象不到他有多瘋,他八歲就失去了母親,他的父親根本不懂得怎么給一個孩子成長需要的溫暖,這個孩子早就瘋了。我帶著他在英國生活,他變得喜歡用刀片自殘,喜歡把臉往墻上撞,不去上學,不肯吃飯,天天自己摳著喉嚨逼迫自己嘔吐,不肯出房間一步。他還喜歡用香煙頭燙自己的胳膊,您能想象我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嗎?”我對她說,這樣的情況應該及時通知孩子家里的親人,我必須承認當時自己被她說得有些發暈。她聽了又開始尖叫:“他不肯去醫院,就要呆在屋子里,要我陪著他,天知道這么個孩子怎么會那么迷戀我。他根本不肯讓我通知他父親,或者家里任何一個親戚,還自己寫信大罵他們。他威脅我說,如果我敢通知他的家里人,他就自殺?!蔽冶M量讓自己耐心地忽略這位克萊娜女士那忽高忽低的尖利的聲音,而去聽她究竟說了什么。后來我發現她一邊說一邊在注意地看我的表情,她重視自己說話的效果遠勝于關心那個昏睡的孩子。但她無休無止,開始傾訴她因此付出了多么大的愛心和犧牲,我不得不打斷她:“我想我必須提醒您,作為醫生,我有責任通知他的親人,而您只是家庭教師,無法為他的病情負責?!彼莺莸闪宋乙谎?,顯然非常生氣我居然沒有同情她,然后馬上換了一種甜的發膩的語氣,說:“您說得很對,我一定會慎重的考慮。我現在得回去為他收拾幾件衣服送來,我非常關心他,您真的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彼偹阕吡?。我在醫院呆到晚上九點鐘,巡房用了一些時間,布萊恩太太突然想拉著我說話,她的強迫癥還是很嚴重,每晚臨睡都要跑五次以上的洗手間,才能放心躺下入睡。諾爾頓醫生又過來找我討論他那里一位病人的情況,看到我很忙的樣子,就建議我轉一個新病人到他那里去,由他來負責。我謝絕了,諾爾頓醫生平時大多數時候都很傲慢,我不需要他的好心。離開的時候李默梵還在睡,護士給他又打了一針營養劑。我現在也要睡了,這真是忙亂的一天。5月14日星期四今天早上,當我到達住院部的時候,那個新來的小病人李默梵已經醒了,并且吃過一碗拌有煮雞蛋的燕麥粥。他的兩只手纏滿繃帶,所以不得不由護士喂食。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床上,穿著一身過大的病號服,看上去很可憐。我坐下來,試著開始和他說話,然而無論我說什么,問什么樣的問題,他都不回答,只是用一雙烏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李的臉依然腫脹得非常厲害,再加上裹著的紗布,我根本無法辨認他的表情。我開始時說英語,后來就改用了中文。按照克萊娜說過的話問他許多問題,是不是經常煩躁不安,為什么想傷害自己,是否想念家里的親人,他都不回答,只是戒備地看著我。但是我發現,當我提到克萊娜的名字時,他的眼睛里明顯充滿了恐懼,整個人都更深地向被子里縮去。克萊娜下午又來到了醫院,帶來了一包衣服和一疊照片,照片上的李在用頭撞墻,用刀子劃自己的小腿,把香煙頭按在自己的胳膊上,但在每一張上面他的臉都是腫的?!澳梢钥吹?,這孩子完全瘋了,他的傷都來自自殘?!彼箘虐堰@些照片湊到我眼前。我確實吃了一驚,問她:“您為什么不阻止他,而是忙著拍照片呢?”她梗了一下,接著滿臉氣憤:“您太不通人情了,阻止他,他傷害我怎么辦,我得首先保護自己?!?/br>我告訴她,她必須拍電報通知李的家人趕來,否則醫院會代為通知。這時我聽到克萊娜用德語罵了一句臟話,她可能以為我聽不懂。然后她咕噥著說她會這么做。李默梵一整天都相當安靜,吃飯正常,沒有嘔吐、摳喉或者自殘的任何行為,我感到他和克萊娜所形容和展示的仿佛是兩個人。只是他的沉默讓我覺得他可能有自閉的傾向,還需要再觀察兩天。卡洛爾小姐今天出院了,她對我說:“林醫生,我不會忘記您的幫助,我還會需要您的支持?!彼哪赣H已經答應不再逼她練習鋼琴和芭蕾,她的焦慮大為減輕。每個病人都有自己的心結,卻通常連自己都不知道癥結在何處,就抑郁成病,離開現實,來到這座倫敦城中的醫院。我確實做過這樣的夢:自己在面對一條打滿繩結的長繩,努力想解開上面每一個結。第二天早上,艾伯爾將軍剛到軍部就接到了亞蘭蒂爾打來的電話:“將軍,我正在李的醫療記錄?!?/br>“這很好,格恩醫生,還有什么需要我提供幫助的事情嗎?”“這正是我給您打電話的原因,閣下。您對我說過,需要李默梵經過有限時間的治療之后,能夠不僅說出一個密碼,而且還要恢復理智,在公開場合里配合您的指示行動,我的理解對嗎?”“完全正確,格恩醫生?!?/br>“那么我恐怕不得不告訴您,貝特里醫生提供的記錄是不夠的,那只是他被送到醫院這三年半的具體情況,我需要知道他身上發生的一切,越詳細越好,三年多前甚至更久以前他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我相信您有這些資料,我希望您能提供給我?!?/br>他確實在美國呆了五年,這是美國式的直率,將軍心想,他把德國的陸軍軍部還有情報機構當成什么了。他沉默著,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