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紗是黑色。但是盡管如此，我依然能隱隱看到他的眉眼。

相當濃長的眉，相當明亮的眼。

風吹來的時候，斗笠上的黑紗輕輕搖了搖。

他似乎在很專注地看著我。但他不說話。

“閣下不方便開口么？”我又道。

“你……你有何事？”

他剛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想必是在忍住咳嗽?？磥磉@個傳說中的輕功高人，外加天山觀主，真是一個病殼子，外加藥罐子。

“我有事想與公子談談，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可能?！?/br>
“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是?！?/br>
“我不是叫你幫忙。我們可以拿條件換?！?/br>
“你應該知道我們最想做的事?！?/br>
既然是“我們”，那就是天山。天山的人都是瘋子。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么？”

“沒有?！?/br>
“真沒有？”

“沒有?！?/br>
“真的真的沒有？”

估計白翎給我繞煩了，看了許久，轉身就出了藥店。這回我喊了半天，他都不買賬。于是干脆沖出去，擋在他的面前。他二話不說，飛上房檐。

你會輕功，我就不會？

我沖上去，順便踢落了幾塊磚瓦，磚瓦所落之處，慘叫連連。

終于我們受到了大片京師人士的關照。

白翎終于停下來，回頭道：

“你打不過我的，放棄吧?！?/br>
“你沒和我打過怎么知道我打不過你？”

“我說了知道便是如此?！?/br>
“好吧，即便我打不過你也罷，我可以跟著你跑。你輕功雖好，但要追你對我來說，不難的。不出半個時辰，我保準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天山白翎披個破斗笠亂跳?！?/br>
“你，你就是想救花遺劍，是么?！?/br>
“正是?！?/br>
“花遺劍看到了我的臉，我是如何都不會救他的?！?/br>
“為何他看到你的臉，你就不救他？”我頓了頓，“男人長得丑沒有關系，只要武功高本事大就好?！?/br>
“誰給你說我長得丑了？”

“像我啊，有段時間總覺得自己長得難看，還不愿意去見人……”

白翎打斷我：“你長得不難看?！?/br>
“當然不難看?，F在我看自己，還越看越英俊，越看越風流，這世界上簡直沒有人能跟我比?！蔽倚π?，“不過，人么，總有那么一段自閉期。當時有人這么說的，男人與女人不同，再丑都沒有關系，本事大了，女人還是會來的?！?/br>
這句話的后面是這樣：不過，來了女人也沒用，你是我的。

“那個人……是你朋友吧?！?/br>
“沒有。是情人?！?/br>
白翎忽然轉過身，低聲說：“那你跟重蓮又算怎么一回事？”

“那個人已經死了?！蔽翌D了頓，“是被我和重蓮害死的。我這輩子做的錯事也夠多了，但沒有哪一件像這樣，讓我覺得一切都遲了?！?/br>
隔了一會，我又道：“他死之前，陪在他身邊的人只有花遺劍?；ㄟz劍是他很重要的人?！?/br>
“你既然這么重視他，為何要害死他？就因為重蓮長得好，武功高？”

“不是，絕對不是?！痹緦@白翎有點好感，聽他提起重蓮時的語氣，又忍不住挑釁，“重蓮變成什么樣，我都會陪著他的?！?/br>
重蓮是我見過最驕傲的人，也是最可憐的。不管他是神采奕奕，還是沉默不語，我都覺得仿佛一離開他，他就會變成輕煙，瞬間消散。

可能真的是擔心過度。

“多么偉大的愛情啊。那就別再拿其他人當幌子。讓你那舊情人死得安心一點，葉公好龍的事，少作甚好?！?/br>
下一刻，白煙四起，我被嗆得連咳幾聲。

白翎消失了。

又一次請人失敗。

我再下去找白瓊隱的時候，那些賣棺材遺書什么的全部跑掉。司徒雪天在那里搖著扇子等我，見我來了，劈頭一句：

“我瞧那白翎可能是個贗品?！?/br>
“我也覺得是。除了聲音像，其他的地方都不像?！?/br>
司徒雪天扇子一收，搖搖扇柄：“不不，我是說，如果是真白翎，怎么會一個人跑到京師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買藥材？他稍微搖搖小指頭，就有一群小狐貍奔來了吧?！?/br>
“那倒也是?！蔽亦?，“上次見到的白翎，似乎是個冷酷寡言的人。但今天特別感情用事，還有興趣打聽別人的私事?！?/br>
“怎的？他問了什么？”

“沒，就是我的朋友重蓮什么的?！?/br>
“唷，那就算不是白翎，也該是敵人?！?/br>
“這我知道?！?/br>
但反復想想，也不大對勁。重蓮的事，他似乎一點興趣都沒有。

再想想他買的藥。

冬蟲夏草可以治療咳喘和肌rou拉傷，還可以滋養產后孕婦。紅花則是對骨折血腫、腰脊筋rou有顯著療效，還可以給患有心疾的孕婦催產，正常孕婦服用后，極易流產。

白翎那咳喘，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倘若他是給自己用，完全可以叫別人給自己買。

若是治療，他身上又沒有什么傷口，只是走路的時候有點不大穩。就算真有傷，這也沒什么好瞞的。

另外，如果是打胎再滋養孕婦，那更沒必要。白翎要是搞大了哪個女人的肚子，還用負責么？

除非，那個女人是惹不得的大人物。他和她的關系又不能讓人家知道。那可能這女人是鬼母或紅裳。

倘若他不是白翎，那他買藥就好解釋了。

一個普通的男人打掉一個女人的胎，滋養滋養。

但，這個聲音是普通人學得來的么？

而且，尋常人有那個膽子惹天山？

既然敢惹天山，那又必然不是尋常人。

“想什么呢？趕快回去照顧老婆孩子?！彼就窖┨熳е?，出了藥店。

回到重蓮的別院，雪芝和溫孤東泰正在院子里斗蛐蛐。兩個人，一老一小，都是袖珍型的。抱在那里兩小團，果是頗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