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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喊啦,老規矩,咱們實行民主,舉手表決。王麗軍心叫不好,但臉上提前一步笑開,他知道喬衛東又得挨欺負了。杜一兵說:同意我、王麗軍、遠征哥或者嚴師兄去買宵夜的請舉手!他實在懶得掩飾,是個人都知道他要陷害喬衛東了。他語速極快,好,只有喬衛東舉手!接下來,同意喬衛東去的請舉手!四票!四票對一票,少數服從多數,東東快去吧!喬衛東明知是陷阱,卻無力反抗,只好慢吞吞爬起來,使勁搓弄幾下發昏腦袋,再伸腳下床,兩腳勾來勾去,胡亂尋摸拖鞋。過了好一陣兒,他才頂著一頭亂發,一搖三晃地出巷買粥去。幸而是眼下有假身份紙傍身,他再也不必畏懼巡警趁夜來查身份了。喬衛東走后,王麗軍四仰八叉,肆意霸占另一半床位。過了會兒,他又翻個身,把臉湊到喬衛東睡過的地方,狠狠拱了兩下,毛巾被上短絨毛被壓塌,放出一絲溫暖皮膚香氣。這清夜里,天氣不熱,紗帳浮蕩,屋內幾人還在說笑。王麗軍爬在床上,他已經學會不再去回憶,開始享受當下生活,因為這是全靠他和盟友創造的一方天地。也許在將來,他還會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一席之地,王麗軍第一次感到成年了,他不必再寄居于過去的大家庭、大劇院里。這是不成熟之人永不能理解的——做自己的創世主,是何等榮耀的一件事。日子過著,拍攝漸近尾聲,況且本就是個打著武俠幌子的情|色片,武戲并不太多,王麗軍只賺了些小錢,同喬衛東拼湊一番,在嚴涵隔壁租下了一間屋,安頓下來。如此這般,兩人也算比過了茄哩啡街上的絕大部分人。在熟人看來,王麗軍并不是變化最大的那個,畢竟他在離家時已年滿十八,整個人已近成熟。同喬衛東比起來,他的改變幾可忽略不計。二毛子有個特點,少年期極其短暫,只有從小孩快速幻為成人的催熟感。眾人看見十六歲的喬衛東如此高大,都以為他已度過少年期,完全定型,不會再長大了。孰知到香港后,他居然又長了很多,一路狂飆到六呎三吋,換算過來,即是足有一百九十公分。喬衛東為了融入洋人集體,便換上鬼佬眼中時尚的教練服,肩背厚實,堂堂正正,整個人就像英文書院里的體育老師,大陸氣息消失得一點也不剩。除了形象跟上大流,喬衛東受洋人朋友影響也很多,他開始玩相機??扉T一摁,即時成像,喬衛東沉迷那種記錄的力量,一旦記錄下來,就完全屬于自己。這絕不是一個大陸茄哩啡的品味,也許,這早早地昭示著他的特別。這一天,王麗軍又無工可上,但他沒有癱在家中,而是和喬衛東一同出行,這是他們第一次離開茄哩啡街。九龍半島,彌頓道北部,人頭涌涌,久負盛名,據稱這里是全球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旺角。王麗軍懷疑,那日他們趕往茄哩啡街的路上,曾經路過這個地方。只是那時他們偷渡而來,為本地人所不齒,現在他們已跨過那道門檻,從語言到衣著,完全翻版本地青年,擺攤人也用粵語同他們叫賣,再無奇異神色——一切都說明,這個城市已接納了他們。低空中,頭頂招牌隆重,喬衛東叼著雪條仰望,對此相當感興趣。他認為色彩這么濃郁的景象,拍出來一定相當美麗,于是將相機舉過頭頂,仰起身子拍著。王麗軍看他,后者身著深藍教練服,挎著二手即時相機,一頭黑發鬈曲漂亮,渾身有颶風卷過似的變化。王麗軍舉著雪條,低頭看自己,白衣服藍褲子,太樸素了,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容貌。他心想,到底怎么打扮,才能讓自己在眾生里脫穎而出?下一刻他望見一家理發店,玻璃上一張日本發型海報吸引了他。那就這樣吧。王麗軍進了店,告訴理發師,他要把頭發染成海報上那個顏色。王麗軍很快頂上一腦袋藥水,理發師在忙活,喬衛東靠著一人高的鏡子,他舉起相機,樂呵呵地說:“哥,笑一個?!?/br>王麗軍先是憋著不笑,乜他一眼,又很快發出一聲嗤笑。喬衛東按下快門,留下一張相片。在相紙上,混亂理發廳里,王麗軍系著理發用圍脖,頂著一顆璀璨腦袋,望著別處,似笑非笑。兩小時過去,頭發染好后,王麗軍終于感到自己的吸引力能與喬衛東媲美了,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發型?——短發柔順,正橘色,調入了些大紅,風一吹則隨性翻卷,仿佛一個行走的霓虹燈,全大街最扎眼的就是他。這樣一來,不管他穿得如何普通,都是眾人焦點,王麗軍太滿意了。這夜,他們又去了波鞋街、金魚街、女人街(這個真沒弄清為什么去),留下了許多相片,喬衛東照相時,也很為他的新發色著迷。兩人最中意的是同一張,在那張相紙上,迷茫夜色中,一個人頂著橘發,皮膚蒼白,五官靚絕,提著袋金魚,正往車流里望。頭發是橘紅的,唇是橘紅的,金魚是橘紅的,車燈仍是橘紅的,如離奇夜,如古怪夢。逛畢街,他們又去看了場電影,是這日首映的。電影里,男帥女靚,花月佳期,但王麗軍都看不進去,幫走位、做光替,他想起自己為這段戲做出的貢獻。此時幕上當然是當時罷工的常妙童,看見同樣打光,同樣機位,同樣裝扮,王麗軍有種被搶劫的感覺——但他很快又釋懷,這角色并非是他以為的癡心第三者,而是專為觀眾準備的辱罵對象。這個角色又色又假,擋在男女主角中間,觀眾席里罵聲一片時,王麗軍終于找尋到了一點平衡。而喬衛東看見光影里他的側臉,連忙舉起相機,閃光燈一閃,照片印出??珊笈庞^眾正為劇情生氣,此時更是勃然大怒,大罵一聲“邊個影相”,一巴掌拍到他后腦勺上。喬衛東縮縮脖子,想站起來道歉,又被罵了幾句,勒令他趕緊坐下。他們自電影院出來,兩人走在街上,把即時相片傳著看來看去,喬衛東還把一張來不及成像的貼到臉上,據說這樣能升高溫度,加速成像。此時突然一陣小風,將喬衛東臉上那張相片吹掉了,相片在空中打了個旋,直往前飛。喬衛東連忙奮起直追,王麗軍拎著金魚,不敢快跑,只得一手托住袋子,快步跟在后頭。相片一路向前,鉆進無數腳底,又飄起,路過許多人眼。喬衛東在前邊追,同時不忘回頭看王麗軍是否跟上,當兩人對上眼時,就笑上一笑。不知不覺他們已來到花墟道,滿街香氣撲鼻,花團錦簇,仲有大朵花冠伸出店面。時已近夏,店里卻不分時令響著喜慶歌曲,聽著很讓人快活。那首歌是這樣的: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