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6
是長不出胡子這事,令王麗軍挺苦惱。他心想,斷藥吧,明明臉已好轉,可又擔心斷藥后病情反彈;不斷藥吧,不長胡子只是征兆,長此以往,還不知道會鬧出什么大病來。他心里衡量利弊,糾結來去,就耽誤了好幾次注射,再拖一拖,也不見有反彈跡象,于是他稍稍放心,加之少年心大,很快把打針、痘臉和大屁股的故事忘一邊去了。仰仗廣東一帶好天氣,時雖已立冬,陽光仍燦爛。這天下午,王麗軍提前下班,他跟杜一兵一人拎一盒燒臘,搖搖晃晃往住處走。夕陽仍舊很熱,街兩旁南洋樓房夾道,房屋頗為老朽,街上一個人也無,只有樹下停著幾輛自行車,偶爾有兩張電影海報迎風招展,海報上古裝男女膚色如醬,眉眼深濃,卻又看不明具體容貌,只在風里飛翔,呼啦啦作響。王麗軍一手插口袋,一手甩著手里燒臘,心想,這就是深圳嗎?明明只是小漁村,此處的生活,其實比北京差了很多。事到如今,不僅沒能得見花花世界,還忘記了來這兒的初衷。到深圳來究竟為了什么?他忘了個一干二凈,自己也說不清。王麗軍側頭看看杜一兵,后者正監守自盜偷吃燒臘,嚼得嘴角冒油,且雞賊地拿余光望他。王麗軍發現,這廝似乎又胖了,僅論視覺效果,絕不能和他那些超前的哲學思想、性別意識扯上關系。及至回了住處,他們甫一進屋,就瞧見喬衛東坐在床上,他一言不發。杜一兵把飯盒往桌上一擱,一個芭蕾三位手優美轉身,咚一聲躺上床,說:“喬東東怎么啞啦?”喬衛東囁嚅兩下:“小紅那邊……出了點事兒,你們……要不過去看看?!?/br>王麗軍心覺不對,將飯盒一擱,問:“怎么了?”喬衛東抬頭,神情慌亂:“我今天從看板臺上下來的時候,沒、沒注意到她,桌板一下翻了,她就把腳腕子摔斷了——”王麗軍瞧著他,沉默一陣,到底沒說什么批評的話。他說:“杜一兵,咱倆看看小紅去——”又對著試圖下床的喬衛東說,“你呆這兒吧,人家估計也不想見你?!?/br>杜一兵很把鐘衛紅放在心上,于是跑去羅阿姨房里看望她。鐘衛紅半躺在榻,臉色雪白,左腳裹了層層紗布。她一言不發,不理杜一兵的噓寒問暖,羅小六子在急得打轉,而羅阿姨則金口一開,說小姑娘受傷不得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有家人照應才好,話里話外,意在勸她別當拖油瓶,回家養傷才是第一選擇。王麗軍沒進屋,他透過窗縫往里瞧。他現在就知道了,沒用的人到底會怎樣。想來也是,團隊里相互挽手大步前進,邁向目標的道路上,哪兒有空容閑人拖后腿?鐘衛紅罔顧四周七嘴八舌,只拿手指攪弄被角,眼睛直勾勾盯著窗。王麗軍怕被她看見,急忙一下側身靠窗而立。他看得清楚,鐘衛紅眼里滿是怨懟,但她悄悄抿嘴,一聲不吭,如同其他女孩一樣,任由兄弟長輩擺布未來。這晚,喬衛東翻來覆去,木板床吱嘎作響,鬧得王麗軍也睡不著,于是問:“東東,睡不著?”喬衛東說:“嗯?!庇悬c哭腔。王麗軍心里嘆氣,他伸出手臂放上枕頭,做個把對方腦袋輕輕攬住的動作。他說:“睡吧,明天還得上班?!?/br>喬衛東把臉埋在他手臂下:“明天不上班?!?/br>王麗軍說:“別賭氣,是因為小紅的事嗎?”喬衛東拿臉拱拱枕頭,王麗軍知道那是在拭淚。喬衛東拱了一陣,悶聲悶氣:“不是,我聽他們說,明天有香港明星在這邊拍戲,整個批發市場的人都要去看熱鬧,所以就不上班了?!?/br>王麗軍挺感興趣:“是嗎?哪個明星???”喬衛東抬起臉,側身躺好,他看著王麗軍:“克、克什么來著?”王麗軍說:“Christian?”喬衛東嚅嚅:“啊,對,克、克里撕顛——”王麗軍陷入思想,這些香港明星,他只在放映院里見過,但說白了,大家都是戲子不是?將輩分仔細算來,也許關系還沒那么遠。喬衛東口中的Christian出身香港,在他們曾一起看過的一場槍戰片中飾演男二號。Christian生來一派儒雅貴公子氣息。他常與女星Mimi搭檔做戲,這對情侶檔頗受歡迎,他們古裝戲出道,也演現代戲;悲劇做得,喜劇亦做得,無論電影怎變,他倆的情總是不改。世人樂意看佳人成雙,因此他們享譽香港,火透大陸,甚至于殺入東南亞,放眼望去,處處都有那一雙倩影。王麗軍說:“那女主角是——那小誰嗎?”他不好意思說那個英文名。喬衛東沒答話。王麗軍怕他又傷心,叫道:“喬東東?”他仔細一看,對方已睡著了,鼾聲微微。王麗軍揉揉眼睛,困得要死,他不知道拿這幾個小孩怎么辦,因為他也才十八歲。翌日,王麗軍搬開身上喬衛東的大腿,一通洗漱后,和杜一兵直奔酒樓。到了酒樓門口,兩人傻眼,在大門前,人山人海人頭攢動。杜一兵說:“怎么回事兒這是?”前頭一人轉頭說:“你不知道?大明星拍電影??!”王麗軍疑問:“在哪兒?”旁邊一人說:“就在酒樓里面嘛,哎別擋著讓我也看看!”王麗軍二人憑服務員制服擠進酒樓,里頭劇組人員滿坑滿谷,他們來來往往,呼喊吆喝皆是廣東話,王麗軍聽不明白。這時一個大師傅過來,把一桶涼茶塞給王麗軍:“你把茶快送二樓去,那個胖子給我過來幫手,廚房都亂成他媽一鍋粥了?!?/br>杜一兵抱怨:“送個茶也他媽看長相?”王麗軍拎起涼茶噔噔上樓,一水兒攝影器材映入眼簾,一群人圍著桌指指點點,只有一人坐著,那人一襲清涼紅裙,烏發披肩,正是Mimi。這時,一個馬甲老頭在人群中說,咁——咁樣。他拖一條椅子坐下,將腿翹了起來,同時拍拍大腿,向Mimi示意這樣做。Mimi點頭,她也蹺起腿來,拿足尖勾住涼鞋,又做一個撩發姿勢,兀自賣弄風sao。王麗軍拎著涼茶呆立原地,這是他頭一回看見正經拍電影。陽光迎上白色反光板,Mimi周身籠光,仿佛除她以外,再無別人。她手指環住發梢繞個圈,放到唇邊輕吻,眼神卻始終望住虛空,仿佛那里有個情人。他看過不少自家劇院拍的京劇電影,演員們始終不大適應,他們說,再怎么說,有一個人叫好也行啊,臺上臺下全是機器,不叫個事兒。眼下Mimi連個對戲的人也沒有,可她毫不出戲,明知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