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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半個多月,王麗軍再也沒能收聽到后續消息。他渾渾噩噩,繼續過著暑假,偶爾去隔壁制片廠的放映院,花八毛錢看場故事片??措娪白屗械椒潘?,因為世界一片漆黑,誰也甭想看見誰。這天放映院放的是一部香港電影,每當放映院播香港電影,群眾喜聞樂見,上座率一定最高。按慣例,香港電影開始前要先發放一本冊子,觀影后回收。王麗軍打開那本冊子,上來第一句就是:香港是全世界最荒yin的城市,是摧毀年輕人意志的銷金窟……王麗軍感到沒勁,他合上冊子,心想,瞎說些胡話,都當人是傻子嗎。此時燈啪一聲滅去,觀眾中有混不吝者把冊子甩向空中,在放映機的白光里呼呼飛翔。王麗軍趁黑跟著甩,把冊子揚手一扔,掉下來時砸到后排一個人。那人抱頭痛呼一聲,王麗軍忙轉過身去,看見一張很資產階級的臉,在這么黑的情況下,別的臉只配被光影切割,只有他的臉在切割光影——這般容貌,除了喬衛東,再沒別人。喬衛東看見他,十分驚喜,連忙同這位親親師哥打了招呼,還牽起杜一兵起身,跑到王麗軍身邊落座。王麗軍感到不自在,本來是他一人的休閑時光,現在突然多了兩人分享,好在他們不須面對面,能讓情形看著沒那么尷尬。他們開始進入電影,開場二十分鐘后,銀幕上一個香港漢子正持雙槍浴血奮戰,喬衛東激動得略微起身,后排的人反應更大,紛紛罵他,逼他坐下。喬衛東重歸原位,王麗軍突然想起什么,槍聲激越中,他問喬衛東:“哎,問問你那鐵瓷,他給我打聽的偏方呢?”喬衛東反應過來,正欲發問,而杜一兵正看到興頭上,仿佛自己已被男主角附身,對著正大放厥詞的反派,他高呼道,你丫想得美!一幫制片廠子弟熱血沸騰,有跟著高呼的,有繼續咒罵的,更有甚者又開始亂扔冊子,紙片滿天飛揚時,幕布也被冊子擊中,香港漢子的容顏劇烈波動兩下,繼而瞬間消失。一眾癡男怨女在人工黑夜里氣得尖叫,王麗軍想,一到夏天,人確實容易瘋。燈很快亮了起來,王麗軍猛地埋下頭,希望誰也別看見他。一來二去,偏方始終不見下落,他們倒是碰面了許多次,有時在籃球場,有時在放映院。最終結果是,王麗軍不再發問,卻和杜一兵喬衛東越混越熟,他們三天兩頭往王家跑,三人大有義結金蘭之勢。這晚,王麗軍正擦腳氣膏,杜一兵坐窗沿上,喬衛東蹲著啃西瓜。杜一兵沖王麗軍說:“高二那個小六子,知道嗎?”王麗軍說:“不知道,怎么了?”杜一兵說:“就是他爸在故宮上班那個?”王麗軍說:“噢那知道,怎么了?”杜一兵說:“他說,班里雖然不讓喬東東跳舞,但他演奏越發好了,故宮都打算請他去表演了?!?/br>喬衛東樂得噴西瓜湯:“是嘛,我怎么沒聽說呢?去表演什么???”杜一兵說:“前些日子才出土的那個,編鐘!請喬東東去表演表演?!?/br>王麗軍狂笑不止,他最近愛笑了,但依然不忘拿手半遮臉。待他笑夠了,想起了正經事,接著說:“看我爸那意思,我多讀一年高中,等身體養好了,再看看以后怎么辦?!?/br>杜一兵說:“挺好,正好下學期戲劇節,我攢了個話劇劇本,打算跟東東上臺演出,你也一起玩唄?!?/br>王麗軍問:“演出?人家不是不帶你倆嗎?”喬衛東不忿:“就是因為他們不帶,我們倆只好自己來。兵子是導演和編劇,我負責配樂、服裝還有道具,海報都得自己畫?!?/br>杜一兵趕緊接:“軍兒,要不你來負責化妝?”喬衛東也起哄:“來吧來吧,一起一起?!?/br>王麗軍本來不愿跟小孩扎堆,這是因為大院子弟講究排位,他排行老小,本來就沒話語權,再跟他倆裹在一起,想必地位更是直線下降。但也有好處,跟他倆一塊兒時,他居然有了大哥哥的感覺,眼看兩人捧他,拉他入伙,王麗軍終于感受到了些自我價值,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嘛——況且化妝而已,別人不至于嫌棄他難看。于是他說:“我事先聲明啊,我只會畫戲妝,各類舞臺妝一概不會?!?/br>杜一兵樂道:“一通百通嘛,好!就這么決定了,咱們好好安排安排,不打無準備之仗!”喬衛東也跟著搖頭擺尾。杜一兵很快安撫好情緒:“那我就來說說劇本兒?”[1]倒倉:京劇用語,指少年人變聲。[2]二毛子:中俄混血。第二章南下“那我就來說說劇本兒?”杜一兵說。喬衛東哐哐鼓起掌來。王麗軍示意他開說。“故事啊,說是古代,某天兩個妖怪初見面,都是很美很好看的妖怪,性別?性別還沒決定——”喬衛東急了:“怎么能不決定呢?”杜一兵說:“你看你還急了?!?/br>喬衛東說:“我能不急嗎,性別直接決定我能不能演上啊,這要是兩個女妖精,我能演嗎?”杜一兵說:“別插嘴!他倆的性別都沒決定,于是他們開始斗法,以輸贏決定性別。其中一個,我們叫他一號吧,一號贏了,于是他幻作男形,而另一個,二號輸了,他變成了不男不女的樣子,跟在一號身邊,有時是書童,有時是丫鬟。你看這劇情,多前衛,多哲學,多性別意識——”喬衛東舉手:“我演一號!——你倆誰演二號,比試一下?!?/br>王麗軍笑:“我可不演啊,杜一兵演,我負責化妝!”說罷就伸出雙手去掐杜一兵的胖臉。杜一兵欲逃離魔掌,同時叫著:“啊這個劇本兒,講的就是他倆游戲人間,遍歷情劫的故事——”劇本會一結束,杜一兵就頓時消失于人間,旁人再也沒能看見他。聽喬衛東說,好像是閉關創作去了。王麗軍也懶得理,他真沒對那鬼怪故事抱什么希望。畢竟他打小坐科,京劇乃傳統文化,學習的是“藝術來源于生活”。試問生活里怎么可能有什么鬼?而就在杜一兵閉關數日后,暑假結束,開學了。王麗軍換上校服,看著鏡里自己那張鬼臉,心道,成吧,我看這生活還真的有鬼。照舊是溜邊兒走路,不抬頭,不看人,死也不跟人對視。上課下課,上學放學,又一天過去,日子就這么好混。這天放學,王麗軍由校門出來,七拐八拐,拐進胡同,路過胡同口數來第五家時,他把頭埋得更深,這里住著他四姨家的表姐,她生得非常優美,他很喜歡她——不過純是姐弟之情。王麗軍的腦袋幾乎扎進腔子,生怕被表姐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