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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空蕩的院子,鋪著平平整整的大塊青石,就算走夜路不打燈籠,也完全不虞摔倒或撞傷,因為著實無物可撞、亦無物可踩。 薛允衡再度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向前行去。 穿過空寂的沛雨園,眼前便是兩條岔路,左側的那條岔路行至盡頭,便是他的書房了。 薛允衡不疾不緩穿過小徑,直到行至書房的廊下方才停了一會,將燈籠掛在門外的銅鉤上,旋即推門進了屋。 何鷹一身玄色勁裝,筆直地立在案前,聽見薛允衡的腳步聲,他立刻面朝屋門方向,單膝點地叉手道:“見過侍郎?!?/br> 薛允衡前些時候升了官,如今任著中書侍郎,五品官職,不高也不低,偶爾能在殿前行走,卻也不算亮眼。 以薛家的門第,他的表現只能稱作中庸。 “起來說話?!毖υ屎怆S意地揮了揮手,自己走去拿起了茶壺,試了試,卻是冷得透了。 “阿堵,阿堵?!毖υ屎饨辛藘陕?,卻未聞回音,他便又改了口,語聲十分不耐:“鄧通,你給我死過來,裝什么聾?!?/br> 此刻,這位名滿陳國、令無數少女臉紅心跳的薛二郎,哪還有素昔白衣飄飄、大袖當風的模樣?那一臉的氣急敗壞,直是與往常大相徑庭。 第092章 白衣郎 何鷹的額角跳了跳,默默地退后了兩步。 薛二郎平生最是愛財,身邊小廝的名字全是錢的別稱,除了阿堵與鄧通外,還有孔方、青蚨二人。 若是普通人如此行徑,只怕那些三玄名士們定會嗤之以鼻,視之為大俗,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裳Χ蓞s因了姓薛,又生得俊美風流,于是,他之愛財,便被士族視為“特立獨行”、“真性情”,在大都竟還多有人追捧,這也是匪夷所思了。 房門“哐當”一聲被人大力推開,那個叫鄧通的小廝,終于出現在了書房的門外。 他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生得圓頭圓腦,蒜頭兒鼻邊上生了幾粒雀斑,倒是有兩分俏皮。 不過,此刻的鄧通面無表情,一張臉黑得堪比窗外的夜色,蹬蹬幾步進了屋,他虎著臉看向薛允衡,冷冷地道:“郎君莫喚了,我沒砍柴,沒砍柴便沒法生火,生不了火便燒不了水,燒不了水就沒熱茶喝。郎君的衣裳我還沒洗出來呢,莫非郎君明日要穿內衫去朝堂?”一連串的話噼哩啪啦地從鄧通的嘴里往外冒,他還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看他那樣子,像是恨不能把水甩到薛允衡的臉上去。 這連珠炮似的一番言語,立刻澆熄了薛允衡的氣焰,可是沒過一會,他便又強橫了起來,伸手指著鄧通道:“你兇什么兇?你沒空可以叫阿堵啊,他去哪躲懶了?” 鄧通一挺胸脯:“我管他去哪?我又不是管事,郎君管不了他叫我管算什么事?我每天忙得要死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一面說一面還張了兩只手舞來舞去,用以加強語氣,那手上的水濺得到處都是。 何鷹默默地抹了把臉,又往后退了兩步。 薛允衡被鄧通說得沒了詞,憋了一會方恨恨地道:“算你有理?!?/br> 鄧通得意地“哼”了一聲,頭昂得高高地,甩著兩條膀子道:“郎君若不是那么講究,別總穿著白衣裳,黑的黃的青的藍的都穿些,我就有空燒水了?!?/br> “胡扯!”薛允衡立時沉了臉,雪白的衣袖當空一拂:“我薛二郎一身白衣行天下,豈可著他色衣衫?”語罷又指著鄧通,眉峰一挺、雙目一張:“你敢不給我洗出來,我揭你的皮?!?/br> 他的語氣不可謂不厲,可惜鄧通完全不吃這套,“嗤”了一聲道:“郎君既愛風sao,那喝不著熱茶也怪不到我頭上,湊合喝點兒冷的吧,這個天火氣還這么大,正好降降火?!?/br> 這話中的冷嘲熱諷直是毫無遮掩,哪有半點小廝該有的樣子?可薛允衡卻根本沒拿出主人的手段來治他,反倒被他說得一臉氣結。 兩個人烏眼雞一般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半晌后,薛允衡忽地一笑,不冷不熱地道:“我明日要穿那件白底鑲青錦云紋邊的衣裳,你馬上給我洗出來?!?/br> 這下輪到鄧通氣結了,他鼓著一雙牛眼,蒜頭兒鼻呼哧了半晌,方用力一跺腳,恨恨地向薛允衡一指:“郎君,你不講理?!闭f罷便將頭一昂,氣哼哼地走了出去,竟是將薛允衡晾在了一邊。 薛允衡俊美的臉上,漾起了一絲明顯的得色,像是深為能吵贏自己的小廝而得意。 何鷹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繼續保持沉默。 鄧通下去后不久,院子里便傳來了“乒鈴乓啷”拖東西的聲音,隨后便是一連串十分響亮的抱怨聲,毫無遮攔地傳進了屋中:“……真真是累死累活,燒飯做菜洗衣劈柴縫補掃屋抹地,還要管跟出門管算賬管磨墨寫字管買東西,四個人怎么夠?再來十個人也不夠用的?!?/br> 他一面罵罵咧咧地大聲抱怨,一面便將那衣裳甩在水里“啪啪”作響,動靜十分驚人。 薛允衡維持著方才得意的表情,一拂衣袖,風度翩翩地行至門前,兩手拉住門扇,用力一合。 “哐當”一聲,門關上了。頓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何鷹輕咳了一聲,神情多少有些古怪。 縱觀陳國各大士族,也唯有薛二郎的小廝敢跟主人放聲對吵,偏偏薛二郎還不動怒,甚至以吵贏為傲。 這般怪癖,實在很叫人無言以對。 薛允衡關上門后,仍是一派的風儀秀朗、怡然自處,就像方才鄧通罵的那個人不是他,而那個與小廝對吵還吵得一臉自得的人,更不是他。 他款步行至案邊,將那案上的燭臺挪到了近前,一面尋出剪刀去剪燭心,一面便漫聲問道:“何事?” 何鷹穩了穩心神,上前一步低聲道:“稟侍郎,高翎已來到了大都?!?/br> “哦?”薛允衡淡淡地道,剪燭心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這一路繞了近兩個月,最后還是回到了大都?” “是?!焙晰椈氐?,語聲有些低沉,“是屬下等無能,叫他察覺了出來,他后來幾番故意繞道,便是想將屬下等引開?!?/br> 薛允衡端詳著手里的銅剪刀,沉吟了片刻,方淡聲道:“此人,不同尋常?!?/br> 何鷹靜默不語。 薛允衡便又一笑:“這也并非壞事。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