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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忽然大聲道,“有了,點圈畫水推去岸,半枝荷花一朵蓬?!?/br> 絲毫不自知爛詩兩句。 大雨大風,柳枝亂搖,空曠蕭瑟,片刻就全身颼涼發毛的大晚上,偏偏這等人還有興致游湖吟詩,真他娘,吃飽了撐的。前頭的轎夫想著,卻不敢埋怨半個字,因全憑一身力氣吃飯,這樣的天氣里還能有活兒接,就是老天眷顧。 他躬腰讓身,抬抬斗帽,走到轎窗邊上,壓低了聲,“夏姑娘,雨恁大,要不要咱們上泊橋?” 半晌沒人應他。 他耐著性子,“夏姑娘,到地方了?!?/br> 咚! 轎子板震了震。 一聲悶哼。 然后,就傳出窸窸簌簌的聲音。 轎夫紋絲不動。 夏姑娘嗜睡,街頭到街尾,都能打個盹,更別說三刻鐘的路了。 聽這動響,大概連夢也做好幾個,不然不能撞重了頭,摸索這么半天。 片刻后,蔥白的一根纖纖手指勾起簾子,一只揉紅了的睡眼珠子,沖著外頭轉來轉去,也不說話,就那么睜大了,瞇小了,反復調節眼睛的尺寸。 唉——轎夫真心無奈。 給這位抬三個月的轎子,老地方更是來來去去,還是防他好似防賊一樣,每回一定要看清落轎的點,才會下轎。他要真是人口販子,偷偷抬青樓里去,她再怎么仔細,難道還能逃得了? 轎夫肚里咕嚕,仍不吭聲。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銀主,而且天地良心,他切切實實是個好人。 窗簾放下了,門簾里點出一只鞋。 白襪黑鞋。 雖小巧,看得出是天足。 呱!啪!咚! 一只青蛙,不知是否讓畫舫那邊的動靜嚇著,在殘荷上跳兩下,躍進水里。 僅此而已。 鞋,卻不見了。 轎夫好笑,“夏姑娘不用防著,附近無人,只是青蛙嚷雨?!?/br> 過一小會兒,白襪黑鞋又點了出來,緊跟著一個細巧的女子。她彎身立直,撐起油傘,肘里掛個藍花布包,也不急著走,小心看過周圍,再望向畫舫,竟往轎門里又退了半步。 轎桿上掛著一盞老油燈,燈色蠟黃劣質,僅照得出她巴掌大的半張臉。 細眉圓眼,鼻子俏翹卻不挺,下彎的嘴角顯得呆板,姿色很似一般,倒是皮膚有幾分潤美,也細膩。 “夏姑娘,地上到處積著水塘子,您這鞋不好踩,還是咱送您到船邊?!?/br> 轎夫實在忍不住了,冷瑟瑟的密綿雨,風還大,這么磨蹭法,豈不是要整到天亮去? 女子心道,她也想啊。 但是,不行。 交易不好見光,買主和賣主見面,閑雜人等越少越好。 連傘帶布包一起往懷里攏緊,女子開口說話了,那聲音細細柔柔,比相貌出眾些,好似能直撥心弦,“我自己去,煩請阿大稍等?!?/br> 話音落,人已經在一丈多外。 轎夫有點傻眼,這姑娘也是可以挺利索的嘛! 他不見,女子不但利索,還表情豐富,正咬牙切齒。 布鞋沒踩足三步就濕到腳底心。風斜吹勁,傘必須護著貨,以至于馬面裙邊和半只琵琶袖很快就濕嗒嗒的,寒意直襲。 她也顧不上,只想那位主顧實在夠難伺候,對東西挑剔壓價還不說,交貨的地點和時間更是隨他心意。 難伺候,卻還要伺候,皆因那位再怎么壓價,總比別家給得多。 她則沒得選,接下來兩個月的買米買菜錢,全等這一單。 女子足尖點上舢板,無聲飄行丈半,才想起要弄出動靜,立刻重踩下去。 有人跑來船櫞問誰,她已經重新立回舢板前,還不忘轉頭看看柳樹行的轎子。 今夜有風有雨,轎夫應該沒看到她露得一手。 “小女子姓夏,來給吳老板送貨?!笨辞鍩粝履侨?,女子松口氣,“興哥兒在啊?!?/br> 她聽舫上那么吵,就怕還得應付不相識的人。 “夏姑娘可來了,小的等您半天啦!”興哥兒的影子長長,讓舫燈拉上泊橋,待他跑下舢板,卻是瘦矮個子,十六七歲的年紀。 他穿著雨蓑,肩上扛著極大一柄油傘,五官普通,唯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出幾分老道“大黑的天,怎么也沒挑盞燈?您請上船,小的給您照路?!?/br> 女子一愣,上去? “不必了,興哥兒拿了貨去,我在這里等就是?!?。 “二爺關照,這樣糟糕的天氣還勞夏姑娘跑一趟,一定要請您坐坐,喝杯熱茶。再說,您知道二爺的習慣,越是貴的東西,看得越仔細。今晚又不同往日,咱的買家也在。二爺從您這兒買,在里頭就直接賣了,自然半點馬虎不得。萬一出什么岔子,也好就近找您,貨畢竟是您的?!迸d哥兒歪頭往她身后看了看,“您不必擔心轎夫,我請他們上來喝好酒,保準不跟你抱怨一個字?!?/br> 他說罷就招手喚人。 女子想他年紀雖不大,卻真能干。 “夏姑娘?”小子耐心十足。 又分明是怕她做工不精。女子暗自嘆口氣,心里念了三遍沒得選,微微一笑。 “那就叨擾了?!?/br> “不叨擾,不叨擾,是夏姑娘幫了小的一回?!迸d哥兒領著她,從東面走道進了一間小屋。 桌上有酒有菜,還生著旺火的爐子,而一路過來只聞笑,不見人,也是主人的精明。 女子在門口伸頸探頭,看全了小屋沒別人,才跟進來,慢吞吞解包袱。 藍花布鋪桌,露出一只長條錦盒。 興哥兒一直安靜瞧著她小心防備的模樣,也不說話,直到接過錦盒,才道,“夏姑娘隨意些,小的已吩咐過,無人敢亂闖。等您身上干透,吃好喝好,小的就回來了?!?/br> 女子點頭,看興哥兒關上門,這位小哥做得如此周到,無需自己多嘴一句,好是挺好,只是跟這些聰明的人打交道,她實在被動到心累,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 ☆、第2片 無主之家 女子腦中浮出那張棱棱角角的莽夫臉,今夜竟想起他兩回。 都怪這鬼天氣。 同他生活了兩年,不曾覺得他一處好,如今人死了,還隔開三個多月,她居然發現他的好處。 也是,那時每月能從他手里搶下幾兩銀子的家用,她就不必被人差遣得像狗一樣。 看著一桌子好菜,女子不動筷子,坐得很端正。 不陌生的人,不陌生的地,也不能全然放開膽子,更何況她和吳老板之間才成交兩回,今日第三回。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的爺欸,您別亂打主意,吳老板多精明……”不滿的年輕聲音陡然響起。 女子立刻坐直,眼睛瞪起兔子圓,驚嚇同時,想要去插門栓,但到底離得太遠,眼睜睜看那門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