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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掃過,忽然歪嘴一笑,沖身后的人伸手道:“請吧!” 謝允耳畔“嗡”一聲,見周圍不少人也同他一樣——有的原地晃了晃,有的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仇天璣沒有喊,甚至沒有刻意大聲說話,然而即便在最外圍也能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音傳出老遠,入耳時,耳朵里好似給長針扎了一下似的,說不出的難過。 謝允這才看清了他身后的瘦小男人,不由得輕輕閉了一下眼——那人他也認出來了,幾天前,此人形貌雖然比現在也美不到哪去,人卻沒有此時這么畏縮,也沒有這樣戰戰兢兢的強顏歡笑。他甚至跟自己打過招呼,招待過他們一頓好舒心的飯菜。 謝允心里無法控制地冒出一個念頭:“周翡知道嗎?” 只見那仇天璣負手而立,用他那特殊的聲音開了腔:“想必諸位鄉親都還記得,幾日前,一伙反賊途徑此地,現已伏誅……” 祿存星的聲音籠在整個華榮城上,小商小販都圍攏過來,附近的民居中,也有不少人推開窗戶往外張望??h令大人府上,仆從們三五一群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而那偏遠的小院里,周翡扣緊了手中的長刀。 “這伙人自蜀中流竄而出,在本地作亂已久,過往路人一概不放過,向來是有財劫財、無財劫馬,草菅人命,無惡不作!我等沿途而來,見荒村個個未能逃脫毒手,幾乎被劫掠一空,村民們白日閉戶,風聲鶴唳,夙夜提心吊膽,唯恐賊人又至!著實可憎可惡!這種jian賊留在世上,貽害無窮,非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民憤!” 眾人齊聲高呼道:“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那聲音依稀穿過府衙與庭院,落到周翡的耳朵里。瘋女人的小院十分偏遠,往日里車水馬龍都是聽不見的,此時那聲音竟能傳進來,應和者應該是極多的,想必臨街聽來要震耳欲聾了。 周翡閉上眼都能想象得出,木小喬在洞庭一線做了那么大的孽,華容城中必然有流亡至此的百姓,他們不明就里,聽了這番栽贓陷害,還以為害他們家破人亡的是那日客棧中抬出來的尸體。 怎能不群情激奮、大聲稱快? 她的刀尖豎在地上,握著刀的手上青筋暴跳。 “更有那二次叛主的吳費余孽,出逃后,不思悔改,竟與其狼狽為jian!罪婦吳范氏,吳賊之妻,事發后,竟拒不認罪,公然出逃,轉投匪人之間,日夜與竊盜強梁為伍。嘿嘿,這種yin娃蕩婦……” 周翡手中的刀鞘在地上劃過,發出一聲短促的尖鳴。吳楚楚卻是哭不會哭、笑不會笑,像是已經呆了。 她母親出身清貴,自幼知書達理,一輩子相夫教子、規規矩矩,如今落個死無葬身之地不說,身后還要任憑這些人張著臭氣熏天的嘴,給她編排一個不貞不潔、放蕩齷齪的名聲。 吳費將軍生前慶幸未曾連累妻兒,死后卻終于難脫此劫。 這時,院子中驟然響起一陣突兀的歌聲,打斷了祿存傳進來的話音。那女聲高亢得近乎遼闊,唱詞盡是“咿咿呀呀”,不知在說什么,只覺得凄切非常。 周翡猝不及防地一激靈,順著門縫往外望去,見住在這院的瘋女人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院子中央,鞋也沒穿,露出一雙光腳,把自己裹得跟山雞一樣五顏六色,將大樹下當成了一個披紅掛彩的戲臺,自顧自地表演起來。 自從送飯的小廝被這院的女仆打出去了一次之后,便不敢再來挑釁了,每天都是把殘羹冷炙扔在門口就走。周翡覺得自己不請自來,躲在人家院里,多少應該有點表示,便在每次去廚房做梁上君子的時候,順手多帶上一些好拿的點心饅頭之類,悄悄放在她們的食盒里。 這幾天,女瘋子不是在屋里悶著,就是在院里癡癡地坐著,周翡除了偷偷給吃的,一直也沒怎么留心過她。 此時,周翡透過門上小縫,盯著那又唱又跳的瘋女人,心里驚疑不定地想道:“普通人一嗓子能蓋過那北斗的聲音嗎?她是真瘋假瘋?有什么來歷?” 祿存仇天璣的話雖然說得周翡火冒三丈,她卻也想從那祿存星口中聽到些要緊消息——比如他們什么時候走,再比如四十八寨暗樁叛變,那叛徒會不會打著晨飛師兄的名義假傳信息,誘騙正在找他們的王老夫人……或是干脆對四十八寨不利? 可眼看那瘋子又唱起來沒完,周翡真恨不能沖出去拿破布堵了她的嘴。 正在她心里火燒火燎的時候,院里的仆婦端著個木盆跑出來,將那木盆往門口一放,跺腳道:“我的祖宗,你怎么又出來了!” 瘋女人捏著蘭花指:“零落成泥……” “成泥成泥?!逼蛬D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手上的水珠,跑過來拉走了女主人,絮絮叨叨道,“知道有泥還不穿鞋,唉!” “零落成泥碾作塵,是沒有遺香的?!钡饶莾扇穗x開,吳楚楚忽然低聲道。 周翡一愣,低頭看著她。 吳楚楚道:“我娘以前跟我說過,生民都在泥水里,每日受苦楚不得解脫,最愛聽的,不過就是‘清者不清,烈女偷情,圣人藏污,賢良納垢’,諸如此類,百聽不厭,反復咀嚼也津津有味,哪里容得下‘高潔’二字?” 周翡連日來悲憤無從宣泄,聽了這話,心頭忽然涌上一股戾氣:“誰敢說三道四,一起殺了就是?!?/br> 吳楚楚生性嬌怯,別人說什么她都答應好,其實真正心里想的,卻很少宣之于口,這幾日跟著周翡雖然沒少受罪,心里卻不由得拿她的當起了自己的親人,言語間也就少了幾分顧忌,便低眉順目地柔聲道:“不是的,阿翡,我娘說,旁人無緣無故地作踐你,心里便是抱定了你也同他們一樣卑劣的念頭,你若真的見一個殺一個,久而久之,性情必然偏激易怒,容不得別人一點忤逆,那豈不是如了他們的意?” 周翡心里嗤之以鼻:“什么狗屁道理,念書念傻了。偏激易怒又怎么樣,總比做一個被人無緣無故燒死的螻蟻強?!?/br> 然而她感覺這句話要是說出口,吳楚楚準得哭,便用力咽回去了。 周翡的手指勒著長刀的刀鞘,反復摩挲,將手指勒出了一條深深的印子。 她滿心想著提刀沖出去,把那膽敢胡說八道的人舌頭割下來,然而同時,她也無比清楚,以她的本領,充其量只夠在這又黑又小的屋子里跟吳楚楚放一放狠話,哪怕再來一個周翡,也未必能碰得著北斗那些人一根汗毛。 不必有仇天璣在外面煽風點火,光是這真實無比的事實,已經足以讓她五內俱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