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嗯，事后我想，當時我若站立不動，不必費一根手指，聶十三也就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生死關頭竟是想也不想，便一掌往他后頸處劈了過去，想用掌風震開彩蠶?！?/br>
蘇小缺跌足道：“唉喲，這誤會可大了，你雖是出掌救聶叔叔，但剛偷襲過他，這一掌來勢既突然方位又古怪，聶叔叔自然要對你出手?！?/br>
他偏心聶十三，不免加了一句：“你救人用心是好的，卻不吭聲的猛然出手偷襲，被傷了也怪不得我聶叔叔?！?/br>
他也不想想當時情況何其危急，若一出聲，只怕那彩蠶立即驚動，謝不度不與他爭辯，只微微一笑，道：“你說得對。我一掌劈下，聶十三已錯開一步，他以為我兩番偷襲，自是不再留情，劍尖刺入我的氣府要害，那一劍簡單之極，劍勢來路我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避無可避，只聽一串輕微的噼啪爆響從體內傳出，經脈真氣盡被侵入的劍氣絞碎擊潰。那只彩蠶被掌風所激，雙翅一振，竟嗡嗡的飛近聶十三。它翅一帶風，聶十三已然驚覺，一劍斬落，彩蠶立斃?！?/br>
“看到彩蠶，聶十三也明白過來，立時以真氣吊住我的性命，背我下了崖頂，留在赤尊峰為我療傷，又飛鴿傳書給程遜，讓他即刻從白鹿山趕來?！?/br>
“其時我內腑受損，經脈斷裂，已是不治，當日天璧剛滿九歲，趁聶十三小憩之際，領教中十來位高手偷襲。聶十三擊退他們，卻留下天璧，跟他說道：“你爹爹現在的傷勢，須得我的內力才能續命，我誤傷你爹，本是不對，但你若想報仇，還需先練好武功。你爹已教不得你了，你跟我回白鹿山，我教你?！碧扈狄粫r便愣住了，扔開刀就逃了出門?！?/br>
說到此處，似想到當年謝天璧的種種行止，笑著搖了搖頭，又道：“過了半個月，醫神來到赤尊峰給我細心診治，這半個月來聶十三日日以真氣為我救命療傷，我昏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卻有一日趁著精神好，將崖頂之事盡數告知天璧，并跟聶十三說：我死在你的劍下，并無遺憾，只天璧年紀尚幼，還要請你多加照拂?！?/br>
蘇小缺心中難受，只覺得謝天璧小小年紀，看著父親飽受苦楚一天天的慢慢死去，赤尊峰群魔想必也難服幼主，真是身處烈火寒冰之中一點點煎熬，更無安身立命之地，當下低聲道：“天璧怎么說？”

謝不度道：“天璧也不哭，先跪下給聶十三磕頭，道：前些日子誤會聶叔叔，是我的不對。又對我說道：爹爹如果能活著，我便去白鹿山和聶叔叔習武，爹爹若死了，我就留在赤尊峰，哪里也不去，一心當赤尊峰的教主?！?/br>
謝不度忍不住笑道：“天璧這孩子，是不是從小就古怪？”

蘇小缺垂下眼睫：“不古怪，我明白他?！?/br>
謝不度道：“程遜看了我的傷勢，問我是要廢去武功無病無痛好好再活上三十年，還是要武功不受影響，卻時時要忍受萬針刺骨火燒凌遲之苦，且只能活個十來年?！?/br>
蘇小缺凝視他半晌，只見他病骨支離，也瞧不出武功如何，問道：“你怎么選？”

謝不度伸出一只手，輕輕覆在蓮子湯碗上，神色不動，眨眼功夫，瓷碗已碎成一攤雪白的粉末，均勻細微，一陣風吹過，瓷粉盡去。

這份功力剛柔相濟，渾厚精純，蘇小缺不禁心神大震，道：“謝叔叔的武功，只怕比沈墨鉤那老狐貍還要高……只不過這十多年你都不在江湖上走動，名氣反不及沈墨鉤?！?/br>
謝不度笑道：“謝不度這個名字響不響沒什么打緊，赤尊峰這三個字能在江湖立足才好?！?/br>
“我若失了武功，天璧年幼，只怕赤尊峰必亂，我和天璧一時三刻也許就會橫尸當場。只不過，選了留著武功之后，卻幾乎受不住那等苦楚……”

說著，手覆上蘇小缺的手背，一時冰冷一時火熱：“這會兒我丹田中，就仿佛有無數把刀子在刺戳?！?/br>
“程遜醫術幾能奪天地之造化，竟想出用劇毒激發破損經脈能承受真氣運轉的法子，當下給我連下七種劇毒，毒性發作，與內傷互相牽制，功力不失。這份苦痛卻極是難當，且這十年來竟無一刻渾身不痛?！?/br>
微微一笑，神態甚是舒展悠閑：“不過痛也值得。天璧瞧在眼里，這十年來絲毫不敢懈怠，赤尊峰在他手中，比我獨掌大權時興盛許多。他如今青出于藍，我已然放心?！?/br>
蘇小缺聽了，很是羨慕他們父子情深，卻又是難過自己自幼無父，半晌方啞聲道：“后來呢？”

“后來聶十三離開赤尊峰，天璧替我相送，相處月余，天璧已全然折服于這位聶叔叔，聶十三也十分喜愛天璧的性子和聰明，于是就約定三年后，待我傷勢平穩，便讓天璧去白鹿山習武?！?/br>
蘇小缺道：“秦阿姨說過，聶叔叔闖蕩江湖數十年，幾乎從未吃過虧，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行事坦蕩令人心服，他雖傷了你，天璧這些年卻對他只有敬愛欽慕?！?/br>
謝不度頷首道：“謝某平生只服白鹿山。年歲愈大，見識愈廣，愈覺得聶十三高山仰止?！?/br>
眼睛看向遠處青峰數點，云濤涌涌，道：“十年已過，我現在隨時可能傷勢復發或者毒性發作而死。三年前天璧勸說程子謙來了赤尊峰，也是束手無策，只說生機已盡，雖又種下兩種劇毒，卻只是聊盡人事而已?！?/br>
蘇小缺喪母時年紀尚小，這些年鮮少親見生死，眼下見謝不度如此看淡，卻對生命油然而生一種敬畏珍惜，當下蹲在謝不度膝前，仰首道：“謝叔叔，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這些年心境想必更是開闊，生既能盡歡，死必能無憾，是不是？”

謝不度大笑道：“極是！”

輕輕撫摸他的頭頂，道：“真是好孩子。嗯，已是正午啦，陪我一起吃飯?！?/br>
蘇小缺笑著應允。

數日來，一老一少日日相談甚歡，謝不度胸中自有丘壑，所學極為廣博，蘇小缺心思靈動聰敏，更是肆無忌憚，兩人竟已成忘年之交。有時松下對弈一局，蘇小缺從不相讓，這弈棋一道純看天分，俗話說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謝不度雖學問見識高過蘇小缺不知幾許，卻每每大輸；有時陪蘇小缺拆上幾招，就輪到蘇小缺大是驚訝佩服，謝不度武學雖不及聶十三，卻能自出機杼另辟蹊徑，得他指點，伽羅刀頗有進境。

這天謝不度來找蘇小缺時，卻帶了一只大筐，蘇小缺好奇之極，連猜數次：“里面是什么？”

“打來的野豬？”

“蘋果？蜜桃？”

“啊是不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