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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有人來挖的時候你看著點,莫叫別個把錢拿嘍,那是我給你攢的,你拿去討媳婦?!?/br>黑狗似乎并沒有在聽,神情專注地用袖管擦著娥娘臉上的泥土。娥娘低低咳了兩聲,氣息驟然亂了。她勉強壓住一口氣,接著道:“我沒有娃兒,我就當你是我的娃兒,你給我的孝敬錢我都攢著了,還有我的嫁妝,都在那里頭,全都給你。床頭的柜子里還有個黑的木盒子,里頭也有些錢,是我賣rou換來的臟錢,那是我的棺材本,你拿著那錢打口棺材,把我送回渝北李家……埋了……”葉榮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生離死別的畫面。他母親死的時候他還未到記事的年紀,因此后來回憶起來更多的是遺憾而不是痛苦。如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要在他面前消逝了,這對他的內心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沖擊,讓他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仿佛他早亡的母親跨越二十年的時光來到了這里,當著他的面又一次垂垂死去。他顫聲道:“不……你不會死的……”他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但是黑狗卻并沒有這樣說。他的瘋狂只在尋人的時候,當他找到娥娘之后,他就已變得十分冷靜。他不想在臨死之人面前表現出悲傷。他輕聲說:“渝北李家,我知道了,還有呢?!?/br>娥娘又咳了幾聲,氣息更加虛弱了。她艱難地擺了擺手,又道:“算嘍……算嘍……我沒臉進李家的祖墳啦……你隨便刨個坑,將我埋了吧……”黑狗說:“好,我都聽你的。還有什么?!?/br>娥娘用渙散的目光看著黑狗的臉,顫抖著抬起手,卻無法找到準確的位置。黑狗抓住她一只手摁到自己的臉上。娥娘笑了笑,用輕的幾乎已經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娃兒……我這么多年沒說過你一句好的……我現在說……你聽清嘍……我也沒機會說第二遍了……”黑狗說:“我聽著?!?/br>娥娘道:“娃,你是個好娃兒……你不壞……你很好……你比許多人都好……我曉得你從前受了很多苦,你把你的魂兒弄丟了……但是人活著,要找到自己活著的意義……我這輩子活得不好,我唯一做過有意義的一件事就是七年前給了你一碗飯吃……”黑狗終于開始顫抖,但是他咬住了牙關,什么都沒有說。娥娘道:“我也是要死嘍才想明白,人就一輩子……要好好活……啥時候開始都不算晚……你……你的心腸比誰都好……好好過……好好活……有意義地活……”黑狗彎下腰,將臉埋進娥娘的胸口,顫聲道:“娘,我曉得了,我記得了,你只管放心。你到了那里先別急著走,等著我。我會叫你看到,我活得很好?!?/br>娥娘笑了笑,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因此只能用口型念了聲“娃兒”,抬起手去摸黑狗的頭。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成功,她的手抬到半空中就落了下去——并且再也抬不起來了。黑狗一直沒有哭。直到他懷里的身體一點一點從他胳膊間滑落,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探到娥娘的鼻下,等到確認她是真的死了,他才終于放聲仰天怒吼。“不?。。。。。。。。。。。。。。?!”葉榮秋的眼淚瞬時決堤,崩潰地捂住臉痛哭起來,仿佛這個他曾經鄙夷過的淪落風塵的中年女人與他有莫大的親緣關系。情緒是相互可以感染的,此時此刻,他感到悲痛欲絕。過了很久,很久,黑狗終于輕輕將娥娘放下,走到葉榮秋身邊,用臟兮兮的帶著血跡的手擦掉葉榮秋臉上的眼淚,只可惜他的手比葉榮秋的臉更臟,將葉榮秋一張白白凈凈的臉涂抹的像花貓一般。葉榮秋睜著紅腫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黑狗猶豫了一會兒,用寬厚而溫暖的手心在葉榮秋頭頂上拍了拍,低聲道:“別哭了?!?/br>葉榮秋抽噎著擦掉臉上的眼淚:“我、我沒哭?!?/br>黑狗注視著他的雙眼:“我已經救了你一命?!?/br>葉榮秋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黑狗用平緩而沉著的語氣說:“救人救到底。別怕,我救你。放心?!?/br>葉榮秋怔怔地看著他。那一刻,他忘記了取笑黑狗是否不自量力,忘記了鄙夷黑狗的身份,忘記了嫌棄黑狗搭在他頭頂上的手有多么骯臟。他只覺得頭上的那只手是暖的,心里是明凈的,數月來激蕩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安寧。第十六章葉榮秋沒有再去見過黃三爺,因為發生了一些更大的事情。葉榮秋的父親葉向民住院了。炸彈并沒有炸到警察局,但是轟炸之后重慶因為恐慌和憤怒而發生暴亂,無數民眾沖進警察局和政府,雙方發生了暴力沖突。這場混亂中因為踩踏和暴力造成了不少人受傷,而當時被關押在警局的葉向民就在混亂中被人砸傷了腦袋,等葉榮秋和葉華春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葉向民已經昏迷不醒。葉向民的傷勢頗重,一直都沒有醒,葉家兄弟在醫院守了三天沒見人有好轉的跡象,最后只好回家去,輪流來看護父親。自從日軍轟炸重慶之后,葉榮秋有三五天沒有見過黑狗。他幾乎有點疑心黑狗無法兌現承諾于是跑了。直到某一天晚上,他從醫院回家,發現黑狗就蹲在他家門口。葉榮秋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愣了好一會兒,才讓腳夫先行進去,他自己一個人走到了黑狗身邊。葉榮秋對黑狗的心情很復雜。黑狗從炸彈下救了他一命,改變了他從前對黑狗的偏見,他也見到了黑狗情深義重的一面,心里對黑狗再無厭惡,反而有些同情憐憫??珊诠肥屈S三爺的手下是真,是他一貫看不起的地痞流氓也是真,讓他對黑狗心生好感也是艱難而別扭的。黑狗又說要救他,他實在想不出黑狗一個小小的二流子該如何去和黃三爺這樣的地頭蛇抗衡。葉榮秋問黑狗:“你這幾天去哪兒了?”黑狗說:“渝北?!?/br>葉榮秋愣了一下,便已知道他為何事而去,沒再問下去。黑狗道:“你爹受傷了?”葉榮秋想到葉向民至今還躺在醫院的床上昏迷著的父親,眼睛又有點發酸,輕輕嘆了口氣。黑狗盯著他瞧了瞧,說:“三爺那也有麻煩,他一時半會兒沒空來找你麻煩。你放寬心就是?!?/br>葉榮秋愣愣地“啊”了一聲。黑狗沒有細說,葉榮秋也大概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估計是新來的政府要員出手整治黃三了。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會兒,黑狗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那我走了?!?/br>葉榮秋覺得就這樣讓他走了似乎顯得冷漠了點,可他又不想請黑狗進門,正糾結,黑狗已經與他擦身而過。葉榮秋忍不住叫住他:“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黑狗背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