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面前總有一種急切的沖動。

    周日下午，何淑嫻和另一個也在老師家補習的女孩去看電影。暑假周末的街頭格外熱鬧，大大小小的商店掛出不斷閃爍的宣傳板，人們三五成群，或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或擠在奶茶店等一杯冰鎮飲料，水果店里的榨汁機嗡嗡轉動，散發著甜味的果渣被店員倒掉，公園里孩子們嬉鬧尖叫，對火辣辣的天氣渾然不覺。何淑嫻不知道平時的周末街頭是否也這樣熱鬧，在她的經驗里，只有“暑假”和“周末”這兩個詞組合起來才可能誕生這樣的效果。

    兩個女孩穿著明快輕盈的夏裝，手挽手走過街頭，吸引了不少目光。何淑嫻理所當然地接受著注視。

    兩個伙伴到了電影院，坐在舒適的沙發上，何淑嫻開始戴體感頭盔，忽然聽到陳瑤在說話。

    “你說什么？”

    她轉過頭去，兩人的頭盔差點碰到一起。

    “哎呦，好險。不好意思剛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br>
    “看完電影再說吧?！?/br>
    兩人看的是，電影翻拍了很多次，這一部由眼下當紅的明星赫伯特主演。

    蓋茨比和黛西在舞池中相擁起舞，背景絢爛奪目，夢幻般讓人沉醉，勾起了影院里每一個女孩的幻想，如果是自己又該如何選擇，如果自己也能邁入這樣奢華；她們很少意識到黛西的可悲，更不理解蓋茨比的悲劇，最多只是感嘆一下兩人的愛情結局。

    她們還年輕，沒有經歷很多。

    何淑嫻腦海里也有一些幻想，這些幻想刺激著她，讓她感到莫名滿足。但如果你問她看完電影的感受，她一定會像做題一樣，從劇情節奏到精神主旨，從人物刻畫到細節安排，從同齡人那里很難聽到的答案，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展示給你，毫不意外地迎接大人們的贊嘆和孩子們的欽佩。

    電影結束后，何淑嫻和陳瑤來到樓下的奶茶店，一人點了一杯奶茶，店里空間不大，除了工作臺剩下的空間里勉強擠進了五張小桌子，此時只有靠窗的一張沒人。

    何淑嫻把百葉窗拉下來，桌椅上還殘留著暑氣，讓原本就稀薄的冷氣顯得更加若有若無。

    兩人抿著吸管。聊了會兒電影后，陳瑤忽然說道，“淑嫻，我準備放棄當解析者了?！?/br>
    何淑嫻有點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

    “你是說你準備報考普通高校？”

    “對?！?/br>
    “為什么呀？你的成績肯定可以的！”

    陳瑤比何淑嫻高一屆，下半年開學就高三了，也正因為兩人之間沒有競爭關系，她們才成了好朋友。

    陳瑤搖搖頭。

    “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也不想堅持了?！?/br>
    何淑嫻看著她，熟悉的驚喜感蠢蠢欲動。

    “你只是累了，放松兩天，而且考不上魔法?？?，也不耽誤去普通高校，現在說放棄太早了！”

    陳瑤嘆了口氣，“要是一直以魔法?？茷槟繕宋铱峙逻B一本也考不上了，最近在老師那里做的小測越來越差，頭也疼，半夜里心發慌……我問自己‘一定要當解析者不可嗎？’想來想去，我也找不到必須當解析者的理由。我發覺曾經以為的理想可能只是我心里一個模糊的幻想罷了，換一個也不是不可以?！?/br>
    “這樣啊，”何淑嫻點點頭，“沒事，我支持你，你已經很努力了，只要你開心就好！”

    “謝謝！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的……”

    中心路上，一百二十層的復興大廈在茜色的傍晚無力地閃耀著，廣場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三四線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宣傳畫上的面子，比電影里差遠了，何淑嫻快步往家走去，她必須在七點前到家，不然下次出來就沒這么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班里傳來隱隱約約的議論。

    陳瑤真可惜，堅持了這么久最后還是放棄了。

    是啊，真可惜。

    明明成績有希望呀。

    她已經改了志愿嗎？

    聽說是。

    好吧，不過她也很努力了，既然努力了就沒什么可后悔的。

    對，對。

    說這樣的話有什么用呢，聽著同學的議論，何淑嫻一邊做題一邊想。

    努力過只會更后悔，而我不會成為那樣的失敗者。

    聯想未來找工作時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何淑嫻和陳瑤的關系越發好起來，她發現，維持一段良好的關系最重要的是沒有利益沖突，其次是控制力——

    不能不關心，也不能太關心；不能太順著對方，否則你就沒有了作為商談對象的價值，但也不能盡說些忠言逆耳的話，有多少人會真的想聽呢？

    她牢牢把控著這段友誼。

    兩年后，何淑嫻坐在書桌前，接受當地電視臺的采訪。

    我們的小城里竟然出了個狀元！不光被“魔法?？啤变浫?，還有一等獎學金，學費全免！聽說XX大學的校長半夜還打電話來搶生源呢！

    狀元謙虛地朝人們笑笑，對傳言不置可否。在這充滿迷醉和勝利感的奇妙時刻，何淑嫻臉色紅潤，眼睛里閃著光。父母自豪地向記者展示椅子腿下陷了個坑的地板，女兒每天放學后就是坐在這里學習，一學就停不下，催她都不肯睡覺，你看，地板都被磨了個坑。

    記者興奮地趴在地上給坑拍特寫，何淑嫻保持著謙遜、略帶羞澀的笑容?；叵肫鹪跓o數公式和單詞中度過的漫漫長夜，她感到十分滿意，因為自己終于掌控了命運，成為解析者的夢想也更加清晰了。

    她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活躍在世界最前沿，成為人類的希望，接受人們的仰望。勤奮的學習能結出令人欣喜的果實，這樣的果實怎能拱手相讓？還有那么多的高峰需要攀登，已經領先一半的自己怎能成為掉落的失敗者？無數目光緊盯著自己，欽佩、羨慕、嫉妒，如果沒有它們，勝利的喜悅又在哪里？

    人們對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有占有欲。有的人更看重有形的事物，比如電影里的黛西，她無法擺脫對金錢和富足生活的欲望；而自己的占有欲更體現在精神領域。

    “恭喜你取得這樣優異的成績，你認為自己能取得這樣的成績主要得益于哪些因素呢？”

    “首先，我的成績離不開老師、父母的辛勤栽培，是他們的支持和鼓勵讓我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其次，理想一直是我不斷前進的原動力，我希望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解析者，為社會做出更多貢獻?！?/br>
    “那你現在被國防科技大學C市分校錄取，是否算是夢想成真了呢？”

    “不，只能算是夢想的起點吧，今后還有更長的路要走，而我也做好了準備?！?/br>
    “不愧是今年的省狀元，如果能送給學弟學妹們一句話，你想對他們說什么？”

    “勇敢為夢想前進，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放棄?！?/br>
    啊，是的，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無論是到手的，還是沒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