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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他爺爺書房里精致的軍事沙盤,紅色的小旗和藍色的小旗插在鋪著仿真小草皮的山嶺矮坡上,旁邊繁復的按鈕能控制沙盤上頭的小燈,講,三洋錄音機和普通人家罕有的牡丹彩色電視……那些舊時光好像總能喚起人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似乎是因為在那些聲音記憶和味道里,再兇狠冷厲的人都恍惚走回了過去。吳越想著爺爺在煮茶時咕嘟咕嘟的沸水,滿屋子蒸騰著白茫茫的霧氣。韓今宵想著百萬莊柏油馬路上烤人的燦爛陽光,大雜院每晚出現的繼父的身影,兜里偶爾揣著兩顆亮黃亮黃的水果糖……暮色西沉,華燈初上。大雜院里頭鍋碗瓢盆開始熱鬧喧響,幾戶人家等著用一個灶臺,等不及的毛孩子就眼巴瞅著鄰居家把菜燒好了,半點不客氣,哇哇亂叫著就沖過去搶食。韓今宵和吳越沒去和他們擠,兩人去了外頭的小攤吃,叫的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但囑咐了rou要大塊,酒要甘烈。吳越今兒覺著自己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韓今宵也覺著自己今天有些話多。兩人的桌上擱著二鍋頭,老爺們才愛喝的酒,吳越之前不怎么喝,但在韓今宵面前,他沒二話,一口悶!韓今宵早年沒混出頭的時候還常上酒桌,酒量很好,但他胃不行,這些年睥睨群雄了,早已不再愛碰這傷胃的玩意兒,但吳越喝了,他也廢話不說,端碗見底!兩人喝著喝著,吳越就有些昏沉了,臉頰通紅,總是那么笑著。韓今宵看著他紅紅的臉頰,覺得心坎里某處也跟著一起燒起來,燙燙的……“你還記得嗎,我還記得那歌是怎么唱的呢?!眳窃酵Φ靡獾?,哼哼著,“以鮮血喚醒沉睡之獅,任鐵拳洗雪病夫之恥……”韓今宵也笑了:“咋就不記得,知道我那時候怎么學會揍人的嗎?就這些片子給看的,暴力和血性就這么著再分不清了,瞧誰不順眼就拿拳頭招呼著,還他媽覺乎著自己是個英雄?!?/br>吳越酒勁上頭,猛然把筷子一拍,特別投機:“誰說不是呢!哎還有那個,那個你記得嗎?我老學那個,在院子里頭舉個晾衣叉子——”“哪個???”吳越指手畫腳地模仿:“就是那個啊——賜給我力量吧!我是希瑞——??!”韓今宵給嗆著了,黑亮黑亮的眼笑笑地看著他:“那玩意是我meimei看的!每天都要去同學家,四五個小孩擠在一個十四寸黑白電視前面,一回家就朝老子喊我是希瑞啥的,特傻逼,就和你現在似的?!?/br>吳越酒喝的有些多了,支在桌上哈哈地傻笑,一張臉燒的紅紅的,笑了一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瞪大眼睛:“cao,不對,你罵誰傻逼?你丫才傻逼呢!”“傻逼……”吳越咕咕噥噥地罵著,瞧著韓今宵,忽然又笑了,“對了,韓今宵,咱說這半天了都是我在說,你呢,你還沒告訴我呢——”“告訴你什么?”“別在這兒和你二爺裝傻充愣,說說唄,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br>韓今宵沒怎么醉,韓老板酒桌上了千百回了,吳越那里會是他的對手,韓今宵說:“老子小時候有啥可說的,肯定沒你大院里頭的人生逍遙?!?/br>“……唔……啥?逍遙?”吳越愣了一下,努力消化著這個詞的意思,好像在消化一個和自己全然沒有關系的東西,半天一口老白干兒就給嗆喉嚨里了,火燒火燎地濃嗆滋味,火焰一般燒灼著,他猛地咳嗽起來,臉愈發的紅,簡直就和那天韓今宵把他從浴室里抱出來那會兒沒差。韓今宵看著,下意識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吳越泛著淚花笑著,也不知是笑出來的淚,還是給嗆到了流出來的淚,一雙鳳眼濕蒙蒙地,臉紅紅的:“逍遙?你說老子逍遙?”“麻痹了,老子逍遙還用得著搬出來???你是不知道那群人,烏泱泱的一團糟,黃儲那副德性的人一抓一大把——我,我哥——他丫就是一,咳咳,一天打雷劈的鳥人,你知道嗎?”他擰著小細腰回過頭來,從胳膊彎里露倆只又濕潤又明亮的眼睛,看著韓今宵,忽然起身,一把揪住韓今宵的衣襟,力氣極大地把人拽過來,黑眉豎立,幾乎貼著人的鼻子:“就是一鳥人!你肯定不知道!破玩意的……說出去都嫌丟人!媽的,老爺子都被他氣的住院了,丫還那副熊逼德性!我有時候……有時候真想掐死他!掐死了算了??!”韓今宵有些信不過自己的耳朵,貼著他的嘴唇,有些低啞地說:“你瘋了,……那是你親哥?!?/br>吳越眼珠子都快抵到他睫毛了,盯著盯著他也發覺吃力,簡直都快斗雞,干脆又把人一巴掌推開,腰一擰,又水獺似的歪爬在桌上,喃喃著:“……哦,對……我……親……哥……”“吳越?”韓今宵湊過去看他,吳越歪趴在自己手臂胳膊上,挺迷茫地瞧著韓今宵,眼神沒有焦距,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算是下意識的應話。韓今宵回頭看看他那瓶還剩大半的二鍋頭,cao了,這小子酒量也不咋的,以前沒怎么喝過吧……“走了走了,你醫生讓你喝酒了嗎?”韓今宵去拉他。吳越掙扎著:“別動,再動我一槍點了你!”韓今宵:“……”小攤的老板過來:“你朋友怎么給醉成這樣啦,他是不能喝酒還是怎么著?要幫忙搭把手嗎?”韓今宵松開兩顆衣扣,干脆敞開被吳越擰扯的完全不像話了的衣襟,一邊試圖去架吳越的胳膊,一邊和老板說:“麻煩幫忙叫輛出租,丫撂蹄子踹人,你別靠過來,他腳勁大,回頭別給一腳蹬了進醫院!”好不容易把人塞進車,吳越這時候也不好好坐著,和顆爛菜葉子似的東倒西歪。韓今宵擒拿的技巧力道都使出來了,這才扣住吳越掙扎著的胳膊,把人擰在后座,熱的一身悶汗。“師傅,大石橋胡同!”“不要!要去東四北大街東側!”韓今宵怒了:“那我家!”“?”吳越愣愣看著他,“他媽你誰???”韓今宵:“……”吳越瞇著眼睛湊進了看,看著黑夜中霓虹燈光影下那雙黑耀石般的眼睛,那雙他刻骨銘心惦念了十年,想要面對,想要追逐,想要超越的眼睛。忽然,伸出手,因為酒精而guntang的指尖在韓今宵的眼皮上碰了碰。韓今宵像被貓的舌頭舔著了似的,驀然竄起股暴躁的麻酥,粗糙的悸動。他壓低了聲音,去掰吳越晃著的手:“干什么你——”吳越摸著韓今宵烏黑犀硬的眉毛,眼皮,瞧著那雙眼睛,慢慢地,怔怔地說:“你丫是……韓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