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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左手寫字,母親為了糾正他的“左撇子”,強迫他改成右手握筆,他每天生不如死地練著,等到獨自一人時,就偷偷躲在這間黑屋中,借著白煞煞的月光,用左手發泄自己的憤懣與壓抑。 他寫下的第一張燕子箋,只有六個字,卻足以概括那時幼年無力的自己—— 泥中花,不堪折。 再后來,每天受到兩位雙生哥哥的欺凌,他只會反復寫著一個字,“忍”,那么多個無望的日日夜夜中,他記不清寫了多少張燕子箋,夢里都是那個力透紙背的“忍”字。 最絕望孤寂的,是外公去世的時候,他在門外聽到母親決絕的話語,滑坐在風雨中。 回去后,他取出匣中的燕子箋,用左手只寫了一句:身如蜉蝣,雨打飄萍,命賤如斯,休說,休說,偏要與天斗。 除了咬牙撐下去,他別無選擇,更加回不了頭。 那些年,滿滿當當的匣子中,似乎每一張燕子箋都染著灰敗之色,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霾,就像他囚于籠中,不見天日的人生一般。 直到那年春日,千鳶節將至,奉國公府的樹下,一襲杏黃色衣裙,低頭捧書的小姑娘,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陰冷匣中的燕子箋。 他第一回用左手拿起筆,寫下的不是憤懣,不是怨恨,而是滿帶歡喜的兩個字,反反復復,寫到唇齒留香—— 阿雋,阿雋,阿雋。 安靜陪伴的阿雋,溫柔淺笑的阿雋,善解人意的阿雋,明眸皓齒的阿雋,聰慧靈秀的阿雋……每一個阿雋,都照亮著陰冷匣中的一寸角落,讓灰敗的燕子箋也有了顏色,更讓他一顆心不再孤冷無望。 許多東西似乎都有了意義,他有了想要守護的人,前路即便走得再難也甘之如飴。 所以在靈隱寺里,他最終放棄了兩條人命,一念之差,見死不救,或許這樣的涼薄狠絕才是他的本性。 兩位哥哥死了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深陷在夢魘中,無力掙脫。 他們出殯那天,他左手提筆,在森冷的月光中,抄了滿滿三張的。 超度亡靈嗎?不,超度他自己的心罷了。 母親說得對,成大事者,當舍則舍,可是他……還是有舍不下的東西。 小小的窗口透進冰冷的月光,付遠之看向匣中修好的發簪,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譏諷的冷笑。 做簪子,做古琴,覽醫書,博聞強識,寫詩論賦,過目不忘,外人眼中無所不能,完美無缺的他,其實,根本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甚至是不屑一顧。 他真正出于本心喜歡的,只有兩樣,一樣是算術,一樣是阿雋。 其余的,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所用的方式,為了讓自己光芒萬丈的手段,為了維系住自己與母親的驕傲,撐起竹岫書院第一人的名頭罷了。 “算雕欄玉砌,算功名富貴,算浮世人心,算……相思長情?!?/br> 幽幽的聲音在昏暗的房中響起,月光勾勒出那道清俊的側影,筆墨淡香中,他似嘆似喃: “阿雋,你說,世兄最終能算對嗎?” 冷冷一笑,付遠之眸色陰騭,左手提筆,在燕子箋上徐徐寫下—— 麒麟魁首,神鬼莫留。 他抬起頭,看向窗口的月光,冷面冷眼,這個人,不能留。 弄壞他的簪子沒什么,奪他所愛,行日月爭輝之事,便……不可饒恕了。 屋外樹影斑駁,有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伴隨著拐杖的叩擊聲,付遠之臉色一變,將紙筆與匣子迅速收好。 “母親,你來了?!碑吂М吘吹財v扶著鄭奉鈺坐下后,付遠之習慣性地跪在了她身前,聆聽她的教誨。 美麗的婦人伸出手,端起云紋勾勒的茶杯,淺淺抿了口茶,“我兒,大考準備得如何?今年是否依舊能奪魁,不叫你父親失望?” 付遠之長睫一顫,腦海中第一反應便是浮現出駱秋遲的身影,他微微垂下頭,道:“孩兒定當全力而為?!?/br> “全力而為?”鄭奉鈺放下茶杯,聲音冷了下去:“為什么今年不是勢在必得?你在怕些什么?” 她微瞇了眼,仿佛一眼看穿跪于身前的愛子,“是那個無門無第,書院今年橫空出世的麒麟魁首嗎?” 付遠之肩頭一動,深吸口氣,逐字逐句道:“不是怕,孩兒只是不敢托大,非萬全把握不敢言勝券在握,恐叫母親失望一場?!?/br> “沒出息,一個寒門學子也值得你忌憚至此?”鄭奉鈺冷冷一哼,隨手將杯中茶一潑,灑了付遠之半邊臉。 付遠之呼吸一顫,水珠墜下長睫,他沒有動彈,只是依舊木然著面孔,幽幽道:“戰場若輕敵,眨眼便會身首異處,孩兒每一步都行之不易,心中自有較量,母親靜靜觀之便是?!?/br> “輕敵?能被你視作對手,那人當真……如此厲害?”鄭奉鈺的眼眸沉了下去。 付遠之薄唇微抿,并未立刻作答,許久,才輕輕吐出一個字:“是?!?/br> 這回,鄭奉鈺久久沒有出聲,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臉色有些鬼魅般的蒼白,不知過了多久,付遠之頭頂才響起冰冷的一句: “你記住了,無論如何,你都給我保住你書院第一人的名頭,管他前方有誰相攔,縱是千軍萬馬,你也要握緊血刃,做那個從他人尸身上踩過去的勝利者?!?/br> 寒風敲窗,付遠之耳邊如雷霆乍起,他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緊緊一閉雙眸后,他伏地埋首:“孩兒謹記母親教誨?!?/br> 當鄭奉鈺拄著拐杖起身,欲推門而去時,身后忽地傳來付遠之的聲音—— “可是母親,孩兒愿與萬軍廝殺,卻不愿背棄心之所愛?!?/br> 鄭奉鈺背影一頓,轉過頭,目有精光射出,瞬間明白過來:“是奉國公府的那個庶出丫頭?” 付遠之跪在地上,月光披身,面孔俊秀沉靜,一字一句:“是,孩兒心意已定,此生只愿攜手阿雋一人,游湖贈簪之事,孩兒不希望再發生一回,阿雋于孩兒而言,是萬不能辜負之人,孩兒只盼母親成全,留孩兒這唯一念想?!?/br> 說完,付遠之埋首,重重一叩頭:“孩兒只求母親這一回?!?/br> 房中陷入一片久久的沉寂中,冷月無聲,鄭奉鈺就那樣看著付遠之,神態復雜難言:“你從小到大都沒有求過我,就為了這樣一個對你毫無助力,江湖鄉野女人生的庶出丫頭,值得嗎?” 付遠之又是一叩頭,背脊伶仃堅定:“請母親成全,孩兒所求不多,只求此后有人相伴而行,縱前路艱難,孩兒亦無怨無悔?!?/br> 鄭奉鈺拄著拐杖,看著自己多年悉心栽培的兒子,久久的,忽然笑了:“若我不成全呢?你說說,母親和那丫頭,在你心中,孰輕孰重?” 付遠之身子一僵,深吸口氣,極力冷靜下來:“孩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