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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兩個人目光相觸,還點了點頭。很快謝禹的朋友也反應過來,一群人圍住他要把他勸走,一邊架著他往外走一邊低聲說:“那個瘋子說了什么值得你親手揍他?他也配!”但是那個時候謝禹根本沒把這些話聽進去,只記得有那么一個時刻,他對陳楷說,如果有人當著我的面說你,我可能沒辦法撲過去揍得他再也不敢開口。謝禹直到這一刻,方知道無可挽回的苦果,吃進去到底是什么滋味。骷髏頭被拋在地板上,翻滾著發出“空空”的聲響,聲音在同時響起來:“誰知道我們將來會變成什么下賤的東西,霍拉旭!要是我們用想像推測下去,誰知道亞歷山大高貴的尸體,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配合著冰冷的燈光和空曠的舞臺,慢條斯理的腔調愈發顯露出從容而冷靜的荒謬感。舞臺上黑衣的男人斜睨一道,拍了拍手,撣去手上的塵土,繼續說:“不,一點不,我們可以不作怪論、合情合理地推想他怎樣會到那個地步;比方說吧:亞歷山大死了;亞歷山大埋葬了;亞歷山大化為塵土;人們把塵土做成爛泥;那么為什么亞歷山大所變成的爛泥,不會被人家拿來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就在葛楚德的化妝臺上看見了一捧梔子花之后,謝禹的內心深處還是發出一聲暗笑。對他而言,從這一刻開始,這出戲就帶有一種啞謎般的游戲色彩。上半場里有太多的細節,聶希羽把陸維止生活中的細節盡其可能地帶入這出戲里,又像一個個小詭計,引導著得知內情的觀眾深陷其中:代表他母親的梔子花和面紗,裝飾著楚楚動人的葛楚德;奧菲利婭唱起一支歌,那樣甜美而悠長;冷漠的叔父兼繼父從來不伸手碰他;幽靈的臺詞的確是傅允在念,但聲音和語調分明另有其人……即使沒有這些苦心營造的細節,謝禹還是看見了他,他的母親必然對他說過“請你不要離開我們”,也必然有愛人曾經飽含熱淚用顫抖聲線傾吐出“你讓我相信你愛過我”,劇中關于父母兒女、朋友愛侶之間的情感,誰說不能在真人身上一一映射,而那些永恒的情欲、瘋狂、迷戀、背叛、復仇、乃至愛與死,將近二十年后經由穆回錦釋放出來,竟也無比妥貼切合。甚至可以說太貼合了。原來陸維止并沒有看錯他,在消失了這么多年之后,重新站出來的穆回錦,就連一個手勢,都能讓人感覺死者的呼吸。在開演后最初的二十分鐘里,謝禹曾經以為這出戲被齊攸拿走了,這并不是陸維止的慣用的風格:站在舞臺上的只有人,布景那么簡單,道具如此黯淡,幾乎沒有配樂,所有的背景都隱去了,再不重要了。后來他才意識到一切都是刻意為之,是當年的陸維止自己舍棄了華麗的布景和舞美,留下了強大、克制和樸素的基調。被賦予尊嚴的光輝的,是一個男人的生與死。謝禹不禁想陸維止當年為什么放棄這出戲,轉而去拍攝,顏色濃郁艷麗但是充滿揮之不去的頹老、傷感和對往事和青春無比眷戀的。但也正是在看到穆回錦的演出之后,他似乎又理解了陸維止,在永恒存留和稍縱即逝之間,縱然后者更圓熟完美,讓此人在工作中的神性更顯露無遺,然而面對死亡的陰影,也許是生平第一次,他退讓了,他放棄了他人那不可靠、早晚會帶進墳墓里的記憶,還是選擇了膠片。他留下了。但這是謝禹最不忍心去回顧的電影,每一次重放,都是陪著陸維止審視當年的自己和穆回錦。這個故事里太多真真假假糾葛不清,惟有凝視穆回錦的目光,真切誠實。那么難以讓人忍受,或許就是因為,陸維止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去的男人,追撫舊日,而無能為力。幸好還有這出,幸好它重見天日。記憶雖然不可靠,但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珍貴的東西,為此,謝禹覺得是應該感謝齊攸,甚至穆回錦,為他們重現本已徹底封存在塵埃中的記憶。“讓我瞧瞧你會干些什么事。你會哭嗎?你會打架嗎?你會絕食嗎?你會撕破你自己的身體嗎?你會喝一大缸醋嗎?你會吃一條鱷魚嗎?我都做得到。你是到這兒來哭泣的嗎?你跳下她的墳墓里,是要當面羞辱我嗎?你跟她活埋在一起,我也會跟她活埋在一起;要是你還要夸說什么高山大嶺,那么讓他們把幾百萬畝的泥土堆在我們身上,直到把我們的地面堆得高到可以被‘烈火天’燒焦,讓巍峨的奧薩山在相形之下變得只像一個瘤那么大吧!”陡然拔高的音調,像一根尖銳的針,刺著聽者的耳膜。陳楷在座位上不安地動了一下,扭頭一看,同來的師姐看得熱淚盈眶,根本沒有留心到來自旁人的注視。開學之后他變得忙碌。除了畢業論文,陳楷更被論文導師看中,帶進研究組里做課題,每天在各種資料和文本之中忙得目不交睫。他渴望這種忙碌,或許是因為知道這樣能讓他的每一天過去得更快一些,也沒有空去想一些業已無可挽回的事情。但人生往往是一出高潮迭起的諷刺劇,愈是想躲開什么,反而被無形的手抓住,強迫你和他打個照面。今天的戲票是老師專門留給他的,說是這段時間太辛苦,演出很好,來看一看放松一下,不要再留在學校加班了。為了確保他不會答應之后甩開票不去,體貼的老師甚至讓平日交好的師姐陪他一起來。開場一個小時之后,陳楷意識到一切都太晚了,這出戲出來得太晚,他自己對穆回錦也看清得太晚。最初他以為穆回錦是在外人口耳相傳之中被扭曲的普通人,后來他視他作夢魘惡魔,但是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舞臺上那個釋放無盡的光和熱磁石般吸引住所有目光的男人,早就已經死了。是的,或許在許多年前,他就已經死了,以至于情感乃至rou體都是早被拋卻的。和舞臺上的角色不同,他跳進了墳墓,就再也沒有出來,心滿意足地睡在里面,直到那支名為“陸維止”的招魂歌起來,他才欣然起死,暫時做一做白日下的幽魂。等到曲調散去,歌聲終止,他就又一次地,毫無留戀地回去自己的墳墓,等待下一次的歌聲召喚著他出來。謝禹吹響了笛子,然后是齊攸,也許將來還有其他人,任何人,只要有這支曲子,這個孑然一身的幽靈都會爬起來,披上毛發,長出骨血,游蕩在人世間。誰又能說,這不是最強大的陰影。惟有他本人甘之如飴。想到這點,最后一幕的死亡對陳楷而言甚至都沒有任何悲劇和悚然的力量了。舞臺正中只留著一束孤零零的燈光沖破黑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