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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在此哭了一宿。清晨時宿雨初晴,牛車碾過他的上方,撩尾撅下幾坨新鮮的濕物,蓋著他半臉。冬林心如死灰,并不動彈。牛車經過,哨聲與晨光并驅,驚動了一鎮生靈。冬林始終沒有合上紅腫的眼,他乏力地等死,對過來過往的任何人都沒有期待。一條瘦犬顛步來嗅,從冬林的背嗅到他的頭,下口舔了牛糞。溫熱蕩開在面部,喚起一點生意。瘦犬拱偏冬林的頭,拖著他的肩往橋洞底下去。地上堆積著污泥臟物,幾塊舔得發亮的骨頭擠著冬林的臉。這犬要把他當做食糧,啃干凈跟骨頭擱一塊。冬林在濕腥的垂涎中合上眼,感覺瘦犬撕拽著他的肩頭布料,刨著他的皮rou。利牙抵進rou里,痛得冬林悶聲做笑。他張口沙啞地哄著:“咬斷脖頸再刨”瘦犬急不可待,卻又老牙無力。即便啃到了rou,也撕拽不下來,急得哼聲甩尾。冬林給它一巴掌,趔身爬動。“用點力?!倍挚ㄗ∈萑暮箢i,摁向自己,“往此處咬,張口?!?/br>瘦犬被捏住后頸,瑟縮地不敢再造次,一個勁兒地搖擺著尾巴,舔舐著冬林的眼和鼻。冬林推開它:“滾”他倒回骯臟中,抹了把殘存的牛糞。他等著死,卻聽河中“撲通”一聲掉下個人來。冬林不想管,那與他沒干系。他聽著人落入水中,除了最初濺起的水花,連點反應也沒有。“掉下去啦?!睒蛏铣涞穆啡藦埻?,“還是跳下去的?”“沒瞧清?!睌[攤的小販縮回頭,“七八歲的小姑娘,怪可憐的”他們話音未落,便聽橋下劃出水聲。那臟得發臭的叫花子撲進水里,一個猛子扎下去,不消片刻,拖抱出個小丫頭。冬林將小丫頭抱上岸,他抹著臉,拍著小姑娘的頰面。這丫頭的臉還沒他手掌大,他稍微重一些,便能拍疼她拍傷她。冬林猶疑一瞬,改成雙指輕拍。“沒人與你說不要玩水嗎?”冬林凍得抽氣,他抱住雙肩,“這么冷的天,下回沒人搭理你?!?/br>陳草雨哆嗦著爬起身,她瘦得驚人,抱起身體時還不如只野貓有份量。冬林伸手欲拉她一把,她立刻抱頭瑟縮,怕得啜泣。冬林看著她,收回了手。兩廂無語,這丫頭自始至終沒再放下手臂。冬林說:“常被打嗎?!?/br>陳草雨從雙臂縫隙中窺探他,用力地搖搖頭。冬林目光掃過她雙腕,見腕骨往上,皆是杖痕,打得兇的地方爛到凍瘡,就是方才的那條瘦犬,也比她看著像樣。冬林移開目光,消寂下去。陳草雨冷得齒間磕絆,丟了一只鞋,赤著只腳踩在泥濘中。冬林不出聲,她便不敢動。冬林手在兜中摸索,觸到幾顆珠。他終是沒有忍住,起身拎了陳草雨的后領,帶著踉踉蹌蹌的小姑娘上了橋,為她買了熱包子。陳草雨捧著包子狼吞虎咽,將黃瘦的頰塞得鼓囊。她一邊啜泣著吞咽,一邊用突兀的大眼看著冬林。冬林在這目光里恍如塵埃,他受不住,他只會痛。“滾吧?!?/br>冬林將剩余的包子粗暴地塞到陳草雨懷中,提拎著她的后領將她轉過身,然后輕輕推了一把。“回家去?!?/br>陳草雨仰頭盯著他,捂著嘴不讓包子漏出去。她使勁地咽,連一點rou沫都不肯放過。她在冬林的推力下走了幾步,像是怕極了他,最終撒腿跑進了人群。冬林看了一會兒,罵道:“白眼狼?!?/br>他胡子拉碴,混著一身臟臭擠進人群,又回了他的橋洞底下等死。隔日晨時,冬林裹著濕衣面壁而眠,背上經人推搡了幾下。“滾?!倍譁喩頉]勁,燒得渾噩。他半睜著眼,說:“我沒錢再與你買包子?!?/br>陳草雨跪爬在后面,往他懷里塞了guntang的紅薯。這薯還不過他手指長,顯然是別家喂牲畜的。冬林被紅薯燙得胸口澀,他盯著橋壁,喃喃道:“為何不放過我?!?/br>陳草雨縮手依在一隅,吹著氣剝她的薯。冬林翻身坐起,盤腿捏著薯翻看一下,抬手就扔回陳草雨懷中。陳草雨受驚地看著他,又縮了縮。冬林靠在橋壁,說:“我不吃?!?/br>陳草雨便一并剝了塞進自己的嘴里,冬林打量她,見她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裳,就是不大合身。鞋子也大了些,看著像男孩兒穿的。“你有人管?!倍终f,“是不是?!?/br>陳草雨置若罔聞。她吃東西時相當專心,專心的讓人覺察到一點遲鈍。冬林挪過身,拽過她手臂,拉直了捋起袖子,見昨日的傷都被人敷過藥。他這樣拽著她,她卻還在吃。“既然有人管,便不要再來找我?!倍炙砷_手,說:“跟家人待在一起?!?/br>陳草雨突然搖頭,拽下衣袖,望著冬林拼命搖頭。“啞巴么?!倍终f。“沒有?!标惒萦曷暼艏毼?,“不是?!?/br>“那你聽著?!倍终f,“我是惡人,不要跟我待在一塊。滾回家去,別再來了?!?/br>陳草雨不動,冬林拽起她,往外搡。她死命地后退,冬林一把就提了起來,要扔出橋洞。陳草雨尖聲哭出來,她扒住冬林的手,搖頭喊:“不回去、不回去!求求你!”冬林一言不發。陳草雨蹬掉了大一號的鞋,幾近耍賴般的抵著身體,緊緊扒著冬林的手,哽咽著說:“求求你、求不回去”冬林心口一窒,他突然收了力。陳草雨滑在地上,又迅速爬回角落。她抱著身,貼著橋壁,哽咽不止。冬林蹲身撿了鞋,給她套上。“你”冬林泄氣般的埋頭于雙臂中,“為何不歸家?!?/br>陳草雨擦著眼淚:“疼”“什么?”冬林抬眼,“你爹娘打你嗎?”怎么會有爹娘舍得打孩子呢?冬林想,我就不會,我若找的回她,便要捧在掌心里,叫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恨不得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給她,我連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陳草雨不肯再說,她哭得臉上花成貓。冬林想給她擦,又發覺自己臟透了。于是扯了她的袖子,給她擤鼻涕。陳草雨鼻子被擦得通紅,她忍痛受著。冬林趕她不得,她便日日都來。冬林茍延殘喘,卻又多了一點兒掛念。他本以為陳草雨有爹娘管,不過是鬧了一時的別扭??伤饾u覺察出些不對勁。這丫頭新衣不斷,整日收拾得干凈,可一旦掀開衣袖,便能見到各種杖痕。新傷覆舊傷,有人給她擦藥,便有人打得更狠,像是憑借著那一層光鮮的皮,便可以為所欲為。冬林蹲在橋洞下等陳草雨吃完糕點,他說:“家在哪兒?你往回走?!?/br>陳草雨呆呆地看著他。他站起身,將腥臭的衣物裹上頭,變成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樣。“你走?!彼f,“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