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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迸濺,凈霖上了岸,將錦鯉丟向等候在一側的石頭小人。石頭小人仰頭奔跑,接了個正好,跟著和錦鯉在雪中滾了一圈。錦鯉等它爬起身,卻半晌不見動靜,側目一看,石頭小人通身覆冰,非常遲鈍。凈霖連發也未束,象牙白的衣裳濕透貼身。他抓起鴉青色的寬衫罩上身,松垮地系了腰帶。那一截兒頸白皙帶水,水珠緩滑進鎖骨,融于膚色。凈霖掩口咳了幾聲,身形單薄,在冰天雪地里更顯羸弱。他只沉聲說:“走?!?/br>轉身又覺不對,回首一看,哪里還有錦鯉,雪地里分明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胖小子!錦鯉垂頭看見了藕般的手臂,大驚失色,想也不想的撒腿跑向凈霖,一個猛撲埋進凈霖懷中,環緊凈霖的脖頸,貼著凈霖的頰面咬詞不清道,“季季里!”凈霖數百年不曾與人接觸,當下也退后一步,竟然有片刻不知所措。錦鯉拱在他頸邊,眼淚不值錢地亂蹦,可憐又無助地望著他。凈霖只覺得額角突跳,久違的頭痛起來。錦鯉趁著此機,爛漫無邪地又貼了上來。凈霖脖頸冰涼,叫錦鯉舍不得撒手。它竟被這一遭給嚇化形了!它——他心里打算尚不成形,故而面上只將天真學了個七八分。他依著凈霖,像一團溫熱融化在凈霖胸口,刺得凈霖恍如隔世。凈霖偏頭,眉間緊皺。錦鯉眨眼揣摩他的神情,小聲說:“季里肥家?!?/br>他吐字不清,說話很是艱難,顯然是在笨拙地模仿“人”。凈霖可以允許一條魚同他一起,卻不能允許一個人同他一起。因為他的七情六欲在數百年前便斷得干凈,他至今沒有愛過一個人,也不想學會如何愛一個人。他曾在“人”的情誼中備受煎熬,并且代價慘重。若說他曾明白過一種情感,那也許該是“恨”。他為了“恨”,不惜手握屠刀,墮入殺戮。因此他在這鮮活的、溫熱的依賴中,生出股幾近懼怕的顫栗。第4章機會錦鯉不會穿衣服,所以只裹著凈霖的寬衫,衣擺大半拖在地上,他赤腳在檐廊下奔跑。檐下一只銅鈴迎風搖晃,錦鯉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在鈴聲間又蹦又跳。石頭小人追著他,拾著拖在地上的衣擺。錦鯉一口氣奔到檐廊盡頭,那兒臨著口小池塘,邊栽著一棵百年銀杏。他蹲下來,用手撥拉池水,被凍得一陣哆嗦。“做人,是這般感覺?!卞\鯉喃喃自語。經過一個夜晚,他口齒流利了不少。石頭小人踢了他的屁股,錦鯉沒留神,一個前撲跪倒在木板上。他來不及生氣,而是哈哈大笑,抬起手掌反復端詳。“摔倒,這般的痛!”他說著。他學會奔跑只是在不久之前,他總是想要躺在地上游動尾巴。他要習慣雙手,而非魚鰭。他盤腿坐下來,攏緊寬衫。白胖的腳丫凍得通紅,他低頭埋到寬衫底下觀察自己的身體,隨后冒出腦袋,對石頭小人小聲嘀咕。“人除了手腳,還有其他物件嗎?好生奇怪?!?/br>石頭小人不會說話,擠到他腦袋旁與他一齊看了半晌,見他一臉懵懂,也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錦鯉捉了石頭小人,往它底下看了看,奇怪地說,“你為何就沒有?”石頭小人面上惱羞,捂著腦袋踢了錦鯉一腳。錦鯉立即齜牙咧嘴地威脅道,“你若再踢我,我便把你丟掉!讓你再也見不到凈霖!”石頭小人退后幾步,轉身就往室內跑。錦鯉怕它告狀,連忙起身追了去。他入門時動作很輕,因為凈霖正在休息。昨夜回來時凈霖咳了半宿,近晨才睡著。錦鯉踩著小案,爬上椅子,再跳到榻上,跪在凈霖枕邊。凈霖面色相比昨晚更加蒼白,他如同久病之人,仿佛纏綿病榻已成常態。墨發水一般鋪滿枕席,錦鯉小心地掬了一捧,它們卻從指縫流淌下去。錦鯉壯著膽子趴下上半身,聽到凈霖的呼吸聲。他指尖觸摸到凈霖的頰面和脖頸,又吃驚地收回來,再不可置信地探出去。熱的。凈霖是熱的,摸起來是潤的。這與他先前知道的全然不同,難道變作了人,連觸感也會不同?錦鯉順勢躺倒在凈霖身側,他這樣打量著凈霖,又發覺些不同。他從沒在這個方向打量過凈霖,原來凈霖的鼻是這樣的挺,凈霖的唇是這樣的薄,凈霖的凈霖生得這樣好看,仿佛是一握就會碎掉的細膩薄瓷。錦鯉捏了捏自己的鼻,又摸了摸自己的頰面。心道,我將來不會長得比凈霖更好看,因為他這樣的世間有一個就足夠了,我要比他更有力,更強壯才好。他正想著,就覺得背后一痛,回頭一看,石頭小人就坐在邊上,不大樂意地看著他。他哼一聲,又貼近凈霖許多,用腳將石頭小人抵開??墒鞘^小人抱了他的小腿,就要將他拖下去,他一著急,轉頭扒住凈霖的衣襟,環住凈霖的脖頸就是不走。石頭小人生氣地跳腳,錦鯉也不理它。他挨著凈霖,便不自覺地吸納靈氣。凈霖今日的靈氣虛無不定,眉峰緩皺,竟隱約有不堪吸納的神情。石頭小人不知為何,也忽地停下動作,變作兩塊石頭滾在一旁。凈霖遲遲不醒,錦鯉吞咽了下口水。這是個吃掉凈霖的好機會。凈霖神識蕩在空無一物的石臺上,他行單只影,不知去處。碎掉的身軀修復緩慢,瑩光散亂,難以組成人形。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變得難以喘息。胸口沉重,被壓著的感覺讓他倍感疲憊。即便如此,當檐廊下起風時,他還是瞬間睜開了眼。入眼的便是一顆絨毛腦袋,壓翹的地方抵在他頰邊,錦鯉正緊緊環著他,睡得酣實。凈霖望著房頂,閉目舒出口氣。再睜開眼時,已恢復平靜。“何事?!彼曇粢回灥臎]有情緒。廊下有人跪倒在地,輕聲道,“舍弟頑劣,驚擾了君上清修,罪該萬死。特來請罪,求請君上不吝責罰?!?/br>凈霖沉默片刻,才記起了門外跪著的是誰。“我不是你的君上?!眱袅卣f道。門外人趴伏下的身軀寂靜不動,過了半晌,才說,“我歸屬九天境臨松君麾下,此事俾眾周知,即便如今參離樹歸劃于分界司監管,我心也如磐石,堅定不移?!?/br>她說著抬起首,端正地面對房門,再拜下去。“不要叫我君上?!眱袅赝坏匾蛔忠活D,恨意覆霜。門外女子靜了許久,低聲說:“九哥?!?/br>凈霖胸口一窒,手腳發涼。他抬手蓋住雙眸,喉結無聲滑動,胸口起伏不定,強行壓下嗆血的沖動。不要叫我。他目光淹沒在遮擋的黑暗中,好似永遠也掙扎不出頭。這一聲“九哥”,便是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