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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兄長的臉,一步一步地走近。他這幾年沉浸武學,練出一身結實精壯的肌rou,不僅身量超出兄長幾分,就連氣勢也勝過了兄長。他這一靠近,聞靜思竟生出幾分壓抑的感覺來。聞靜林在一丈外停下腳步,看著兄長一臉的肅容,錦衣包裹的清瘦身軀,忽而一笑,撤去一身的凌厲之氣,反問道:“阿心為何喜歡兔子,父親知道么?阿云最厭煩算賬,父親知道么?我為何習武,父親知道么?大哥為何一心撲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上,父親知道么?”他一連問了幾個父親知道么,見兄長明亮的眼眸黯淡下來,不由緩和了聲音繼續道:“一年三百六十日,他除了母親冥誕,我們幾人生辰的日子做一碗壽面,何時真正關心過我們?除了你做侍讀被罰跪雪地高燒不退的那次,我們幾個病了痛了,他有哪次向你一樣徹夜守著,就為了端一碗熱水,換一盞油燈?他與同僚見面比見我們還多,他與同僚飲宴比與我們同桌用膳還多,甚至他去勾欄院上景玉的床,也比來我們院里查課業多。何為‘父親’二字,他知道么?你子代父職,盡心盡力做個好兒子好兄長,我見了都覺得可憐?!?/br>聞靜思料不到這個平日爽朗愛笑的二弟會有這樣的深沉細膩的心思,每一問都仿佛是一道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越來越緊,直勒得他衣袖掩蓋下的雙手細細顫抖,喉間喘不過氣。過了許久,聞靜思才黯啞著嗓子勸道:“他生下你我,養育成人,始終是父親。朝中局勢復雜多變,他官位越來越高,黨同伐異下他若不全心全意應付,我們哪里有個平安的家?”聞靜林哈哈一聲笑了出來,上下打量了兄長片刻,抱臂笑道:“父親總說你像母親,我卻覺得你和他像個十成十。國家國家,先國后家,寧王要不封你為相,可真辜負了你一片苦心?!彼娦珠L張口要反駁,伸手一揮道:“大哥不必再勸,我意已決?!?/br>聞靜思凝視著二弟眉目間的決絕之色,心中無限疲憊,倒退了兩步靠在一株桃樹上。那桃樹被他一震,落下幾片粉紅的桃花瓣,隱沒在草叢中。聞靜林見他臉上毫無掩飾的疲倦與哀傷,正想著說上幾句好話,卻聽他輕聲道:“沒了小妹和你,這還哪里像個家?!毙闹芯狗浩鹨魂囌f不出的疼痛,仿若湖水波瀾,層層推開,層層堆積,難以消散。疼的他只呆立當場,說不出一句話。聞靜思沉默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道:“你若是要走,不妨去殷州看看小妹,再去禹州弁州的城鎮看看當地百姓的生活。比起北地兩州,我們衣食無憂,實在是太好太好。我作為聞家長子,不求你與我一同入朝為官,只愿你能體恤百姓的苦難,珍惜眼前?!?/br>聞靜林心頭大震,疾步上前,將兄長牢牢抱在臂彎中。聞靜思不知其意,仍舊如同幼時般輕輕拍著他寬闊的背脊以作安撫,片刻之后,才聽二弟顫抖著嗓子道:“我答應你,大哥,你要好好保重。明年新年,我會回來看你們?!?/br>聞靜思淡淡地“嗯”了一聲,看向遠處迎風飄落花瓣的桃樹,只覺得家里好似那株桃樹,小妹與二弟紛紛離去,再見未有期,別后長相憶。聞靜林走的時候,天尚未亮,他是城門開啟后第一個出城的人,單人單騎,刻意不等兄弟相送。聞靜思下午去問小弟,聞靜云奇怪地看著他道:“二哥在你沒回京之前就和父親說了要走,父親也答應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他說自己會告訴你這事。怎么,難道二哥沒有說么?”聞靜思怔怔地盯著小弟修剪整齊的鬢角,搖了搖頭道:“我以為他瞞著父親?!?/br>聞靜云笑道:“二哥就算瞞你也不會瞞父親?!?/br>弟妹的相繼離去,確實讓聞靜思的心缺了一角,可朝廷暗地里的波濤洶涌,又迅速將這一角塞滿。二宗罷朝,并無多大影響,蕭韞曦手中的兵、吏、戶三部運作照舊,刑部在聞允休數年的治理下也毫無變化,可工、禮二部與九寺中的六寺多為宗派,其中幾位重臣相繼病休,讓這風雨中的朝廷更添幾道電閃雷鳴。熬過了端午,皇帝終是在這無聲的冷戰中敗下陣來,借六月宗維生辰,御駕親自前往宗府為他慶生。君臣在書房閉門暢談了半個時辰,誰也不知談了些什么,次日早朝,原本空缺的列隊,竟是整整齊齊,群臣恭敬的跪拜,齊聲三呼萬歲,蕭佑安端坐在御座上,誰也看不清他眼底的厭惡與疲倦,誰也看不見他袖中的雙手,指甲已深深嵌進了皮rou。書上雖寫七月流火,彼時艷陽依然高照。荷塘里的蛙,鳴聲一片,知了也叫個不停。屋內悶熱,聞靜思便讓仆人將午膳擺在暮雨山亭內,聞允休難得回府用膳,父子三人圍坐一起,席間并無美酒佳肴,卻也和睦喜樂。聞靜思見父親神色微黯,開口問道:“父親,朝中又有事煩心?”聞允休從不瞞他大小事務,當下吞咽了口中飯食,緩緩道:“皇上欲明年中登泰山封禪,將封禪事務都交給宗太師了?!?/br>封禪多是盛世有大功績的君主在泰山筑圓方二壇祭祀天地。此時內外雖無戰事,天下尚且太平,可燕國離盛世二字,實在有些遠。蕭佑安選在此時登頂泰山,實在有些難以揣測用意。聞允休見長子凝目沉思,三子笑不可仰,疑惑道:“阿云高興什么?”聞靜云停下筷子如實道:“既然皇上宗維負責一應事務,他又最愛奢靡鋪張,所用器物一定不少,各處造辦未必都能吃得下這塊肥rou,我們暗中有不少商號,或許可以分一杯羹?!?/br>聞靜思不理會弟弟的說詞,向父親問道:“皇上為何忽然想要封禪?”聞允休夾了筷雞rou放入碗內,徐徐道:“你覺得為什么?盡管猜上一猜?!?/br>聞靜思遲疑道:“莫不是因為軍械造局一事,要用封禪安撫宗家?”聞允休看著漸漸成熟的長子,眼中盡是贊賞?!安诲e,封禪一事極其隆盛,交給宗太師cao辦,恰好彰顯其在朝中之地位?;噬霞瓤砂矒嶙诩?,宗維又可摒除前嫌,何樂不為?”聞靜思看著一桌的菜,頓時沒了胃口,低眉斂目輕聲道:“國庫虧空,選擇此時封禪,豈不是勞民傷財?!?/br>聞靜云含著飯菜吃驚的看著兄長,聞允休也端正了臉色,道:“這是平衡各黨之計,朝中穩定,天下才能太平,皇上有何不對?”聞靜思微微咬著下唇一點rou,既不再反駁,也不再接話了。宗維七月接了封禪的事務,月底就給各地造辦發了命令下去。果然如聞靜云所料,他性豪奢,愛鋪張,造辦接不下如此多的訂單,便和當地的商家合作,一起完成各項器物。聞靜云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