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6
上妝沒化完,只撲了一層粉。一件春水釀的紅錦衣鋪開了懸掛在邊上,顯見是最末要穿在外頭的。里面一件夾絨的羔皮白襖子,手腕上繡了一圈細白的南海珍珠,領子上別著一枚鴿蛋石;面如暈淺春,烏發如春雨潤澤的油。我瞧著她模樣漂亮得我望塵莫及,不由得長嘆一聲;她以為我無趣,忙摸了一盒乳油楊梅提遞給我,供我消遣。 待我嘴里吃得酸酸甜甜,她也便收拾全備了。末了她起身攤開修長的手臂,小丫鬟替她穿上那件紅錦衣,又外罩一件玄狐風毛披風。莊致致道:“阿曇,準備走了?!蔽衣劼?,擱下乳油楊梅的小盒子,她又笑道:“你要是喜歡吃,拿過去吃也是一樣的?!迸赃叺男⊙诀咚剖窍雱?,被她一個眼神止住了。我哪里不曉得小丫鬟的心思呢?到底是擱下了楊梅盒子,攙著莊致致走上了馬車。 雕金錯銀的馬車在張燈結彩的大梁宮里轆轆而行,地上鋪著雪,馬蹄聲、車輪聲通通悄無聲息了。我掀起簾子瞧了瞧外頭光昌流麗的景色,轉過身問:“今天可是你們衡國的節日?”莊致致冷笑道:“哪里是節日?周鳴鶴想要大宴群臣,何須挑個良辰吉日?”我忽道:“你在沔城不是說,大梁城里沒有糧食了?他還想著宴賓客,不像是缺衣少食的樣子?!鼻f致致淡淡道:“是大梁城沒有糧食了,又不是周鳴鶴沒有糧食了。照宮里這個鋪張浪費法,如今城里大略已經開始餓死人了,但不到最后關頭,怎么會餓到大梁宮頭上來呢?” 馬車里燃著香薰火爐,她神色淡淡的,我卻覺遍體生寒。 車行到柏梁臺便停下了,車外只聞人聲嘈雜。莊致致端坐不動,我也緊偎著她不敢動彈。一只蒼白的手慢慢掀開簾子,周鳴鶴一襲淡青色長袍,輕笑一聲伸出手來,道:“夫人?!鼻f致致也伸出手隨意搭在他手上,他輕輕一握,便引著她下了車。我垂著頭踩著小碎步默默跟在莊致致身后,從眼角斜出一點余光打量著衡國的百官。 百官很明顯地分作了兩派,一派如沐春風,談笑自若,顯見是支持周鳴鶴上位的;更多的則是斂著眉毛正襟危坐,不笑亦不懼,這顯然是莊致非的忠臣們了。如此看來,莊致非更得人心一些;那些面露得意之色的周鳴鶴黨盡是新貴,衡國的根基多傾向于莊致非。周鳴鶴這次逼宮的倚仗難道只是他的兵權?這未免太冒險了些。 我正思忖,忽見一耄耋老人白發白須,還披白袍,撐著黃楊木的高大權杖款款而來。周鳴鶴與莊致致攜手行了禮,老人淡淡道:“公主,好久不見了?!?/br> 我看不見莊致致的表情,只聽她淡漠道:“是啊?!?/br> “自從老身出面廢黜圣女以來,似乎就再也沒見過了?!崩先藴睾偷匦π?。 莊致致溫聲道:“您身體瞧著倒還強健?!?/br> 言談間我猜出了老人的身份,心下不禁有些駭然。衡國國教紅蓮教的教宗曲以寧,據傳他不問世事好多年了,上一回在衡國公開出面,正是廢黜莊致致的圣女地位,新立圣女的時候。這是紅蓮教一場不大不小的丑聞,識相者根本不會公開提及,不想兩位當事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倒把那些煞有介事的人當作了笑話。 莊致致與曲以寧虛與委蛇地寒暄了幾句,周鳴鶴又插上了話,三人言笑晏晏,我只覺有一種令人心驚的其樂融融。如此看來,周鳴鶴最大的倚仗竟是紅蓮教的支持?我大唐從不禁教派,可也從沒有過某教派一家獨大的局面,所以我不知這紅蓮教在衡國政治上能占據多少的分量。 末了,曲以寧輕咳幾聲,以身體抱恙為由暫退下去,被人攙扶著坐上柏梁臺左下第一的位置。周鳴鶴攜了莊致致的手,登上柏梁臺,南面坐了。我捧了帕子躬身侍奉在莊致致身側,她凌厲地往下掃視一眼,再悄悄轉過臉沖我眨眨眼。 柏梁臺上風大,他們只禮節性地坐了坐,又起身入了柏梁宮。一入宮,便有香薰味撲面而來,周鳴鶴與莊致致在主位坐定了,文武百官依次坐下。輕紗掩面的少女宛如腳踏荷葉,輕盈地端金盤呈上豐盛的食物。我看到烤乳雞的油順著刀膩膩地淌下來,被燒得金脆的皮裂開,露出香噴噴的rou,再想到莊致致說城里估計開始餓死人了,只覺觸目驚心。 席到一半,有九十九位披白紗的少女玲瓏上場跳舞,姿態十分優美。周鳴鶴座下那只哈巴狗看得都癡了,手里的酒杯一個不穩灑下來,韓將軍笑嘻嘻地拍他肩膀;哈巴狗惱羞成怒,說:“這種舞有什么好看的!” 他這話說得如轟雷,滿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韓將軍被他吼這么一嗓子,倒也不怒,仍舊嘻嘻著說:“那依你看,什么舞才能上得了臺面呢?” 哈巴狗張了張嘴,下巴的肥rou顫了顫,嘟囔了句什么,支支吾吾總不肯開口。 “怎么,這回說不出話了?方才不嚷嚷得挺大聲的嗎?”韓將軍漫不經心道。 他這閑散輕慢的態度激怒了哈巴狗,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張口聲如洪鐘道:“依我看啊,七年前紅蓮塔上我們春白公主那一舞才稱得上風華絕代呢!” 莊致致飲酒的動作頓了頓,再一仰脖子將整杯灌了下去,輕輕將空酒杯擱在桌上,用我手捧的帕子擦了擦嘴,恍若未聞地又斟了一盞酒。周鳴鶴左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握成了一個拳頭,右手卻不經心地撐著下巴,一臉悠閑。左下第一位端坐的曲以寧睜開枯木般的眼睛,老樹皮般蒼老干澀的臉露出一個枯木逢春的笑容,道:“聶將軍真會說話,這話既夸了公主,又夸了我們紅蓮教?!?/br> ☆、【章五 致致】13 周鳴鶴聽曲以寧開口,桌子底下握拳的那只手松開了,撐著椅子面上笑吟吟地說:“曲先生這話說得別致,我猜老聶自己都沒琢磨清楚呢!” 那哈巴狗頓時化身成應聲蟲,一疊聲道:“正是!正是!曲先生別致!” 曲以寧干枯的手指撫摸著擱在一旁的權杖,淡淡笑一笑,問:“公主覺得呢?” 莊致致又飲了一杯酒,酡紅上臉,挑起眉毛半笑半怒道:“我自然比她們跳得好?!彼凵駧еⅤ傅淖硪庑毙毕蚋吲_下歌舞的九十九名白紗衣少女望去,少女□□出玉色的光潔手臂與藕色的流暢小腿線,四周高燒的紅燭朦朧地搖曳著,燭光曖昧地流連在少女□□的肌膚上,為肌膚鍍上一層柔脆的蜜色。 “公主何不叫我們開開眼界?”韓將軍手捏著一杯酒晃悠,吊兒郎當地說。 周鳴鶴忙道:“放肆!” 他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堂堂一國公主登臺歌舞侑酒,這成個什么體統?荒唐! 曲以寧干枯的臉色綻出森然的笑容來,道:“老身倒也想看看,公主這么些年跳舞的功夫有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