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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假。我沒說出具體請假的時間,不過顧遙似乎對此毫不在意,欣然批準。待他下車以后,山羊胡子就開始擠兌我,他說我明明長得可以,可笑容看著俗愴,不討觀眾喜歡。他命令我回去對著鏡子練習面對鏡頭時的笑容,也不用多勤快,大笑微笑似笑非笑,每天就練上一百遍吧。我的字典里沒有“俗愴”這個字眼,我想了想,他可能把“俗氣”“悲愴”這兩個詞兒掐頭去尾揉在了一塊兒。我確實俗氣,近來也不太快活。他聽見我說“我爸快不行了”,他讓我在鏡子前笑上一百遍。黎翹在鏡頭前十分吝于露出笑容,一般人也笑不成那么帥,顧遙倒是個好模板,借著掏出手機看時間,我把手機屏幕當鏡子照了照,學起顧遙那弧度仁藹又完美的微笑,但不能怪我敝帚自珍,因為那樣笑著的袁駱冰既陌生,也不好看。回到我爸所在的病房里,看護趕緊招手讓我過去??醋o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吉良離開前,用黎翹的賬戶支付了她一整年的工資。怕擾了同病房的一位老人,她壓低了聲音跟我說,你爸一直不肯閉眼睛,他也說不了話,估摸著是想等你回來呢。我走到我爸的床邊,罩著呼吸機的他伸手出來拉緊我的手,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特別安詳地閉上了。手不松開,人卻很快睡著了。老年人到了這個地步,有時能拖上好幾年,有時一口氣提不上來,明兒就去了。醫生說現在罩著呼吸機還能喘氣,但再往下就得切開氣管,到時候就得遭大罪,院方也不建議這么干。我爸大約心里也有數,那時他還能說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話,便對我說,最近夜里他都不敢闔眼,怕一闔眼人就過去了。以前我說過,你活著的時候待你好點,你死以后我就不哭了。我伏在老袁的床邊,把臉埋進他的被子里,嗡著鼻子說,袁國超,我自認待你還挺好的,你能不能就答應我,千萬別悄么嘰兒地就死了,好歹讓我看著你咽氣,送你最后一程。誰說我家老袁腦子渾,他不一直記著么?!待我爸完全睡過去我才把手抽出來,給夜行生物老K打了個電話,問他那胸懷大愛的姑娘咋還沒來?“雖然那姑娘選秀時淘汰得早,但人在圈里火了,不好約了?!?/br>“那姑娘腰細嗎,腰細就再等她一等?!?/br>“細啊,兩手一合就能掐把住?!?/br>“那就等等吧——話說哥哥您這個點還不睡,又在哪里‘墾殖’呢?”“哪能啊,這不剛給我那在美國的老婆打完電話,她還是死活不肯帶女兒回來見我?!崩螷唉聲嘆氣,“你說跟女人講道理怎么那么費勁呢?你看我當初為了讓娘倆過上好日子,做生意都是在玩命,現在算混出頭了,‘飽暖思yin欲’也就人之常情,你要讓我窮著、苦著,我也就死心了,不想了?!?/br>“那倒不一定?!蔽倚α艘宦?,無意標榜自己,只是實話實說,“反正以前吧,就兜里只有鋼镚兒的那個以前,我特別有欲望,一柱不倒,百折不撓,遇見再大的事兒我都跟自己說,我還沒愛過、還沒cao過呢,我怎么能倒下呢?”“那現在呢?你都簽約演電影了,夠飽也夠暖了吧,就不想cao了?”“也想啊,但不是最想的了?!背聊瑤追昼?,我說了一句特有水平、特令人(包括我自己)不可置信的話。飽暖思遠方。老K從不覺得自己嘴不干凈,反倒自詡“詩書不諱”。我讓阿姨打個小盹兒,一個人在病床前守夜,想著老袁反正聽不見,高高興興又聽他宣yin半拉鐘頭。床前明月光,風也不跟人搗亂,這一夜過得特別安生。藝術中心的姑娘們都挺有良心,她們集結起來探望我家老袁,扔下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后就嚷著要我請客。離醫院二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有個大排檔,一過晚七點就鍋鏟熱鬧人聲鼎沸。我請姑娘們去那兒吃燒烤,拼了一個大長桌,點了羊rou大串、板筋、雞腿、油腰子、韭菜與茄子,還點了啤酒與二鍋頭。大概是因為這地方人氣兒足,大排檔周圍居然長著南方才常見的九里香,花白而密,香飄九十里。中途尿意襲來,暫別了座位,嫌唯一的廁所排隊老長,就鉆進巷子里頭就地解決。忖著也沒地方洗手,便不用手碰,小心翼翼抖出鳥來,尿畢,又小心翼翼抖回去。回來時九九與若星正為了三得利和燕京哪個好喝爭得面紅耳赤,我問Skyr,老娘皮在藝術中心里與大家相處得怎樣?話一出口,九九與若星居然齊齊收聲,長桌上的氛圍變得很古怪。“怎么了?”我的心咯噔一下。她們支吾半天然后大倒苦水,原來老娘皮一進藝術中心就重拾嚴師風范,指點她們舞技還不準她們偷懶。最糟糕的是她還和威爾頓對上了,他們之間出現了巨大的不可調和的藝術分歧——她對威爾頓的編舞提出了質疑。從下屬的角度來看,老娘皮的行徑確實不應該,她只是舞美指導,又不是藝術總監,何況公演在即,不可能就編舞上推翻重來。但從藝術的角度,這聲質疑就不好說。“王老師堅持說這是一次失敗的編舞。她說,我只是舞美指導,我尊敬你已有的成就,但我永遠不會承認這個編舞出色,事實上它亂七八糟,一文不值?!盨kyr唯恐天下不亂,將老娘皮獨有的神態模仿得惟妙惟肖,嘻嘻哈哈起來,“可惜你不在現場,德國佬的大鼻子都氣歪了!”藝術家之間理應有些碰撞與火花,但他們這回的花火能把北京的香山給焚禿了。雖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嘴里喊著“上??!砍??!”但也到了互斥對方為“舞盲”的地步。藝術家大多有個毛病,易自炫其技,易固執己見,更易因此寸步不讓,德國人的驕傲不準許別人質疑自己的舞蹈,這會兒已經帶著自己的班底退出了劇組。姑娘們互相提醒別瞎摻和兩位藝術大師之間的戰爭,可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我無論如何不能裝聾作啞——不是我老娘皮老娘皮進不了劇組,而我也知道是黎翹的心血。聯系不上還生我氣的爺,今天也有些晚了,我從姑娘們口中確認了黎翹現下人在北京,便把她們打發走。劈叉練功,在老袁病床前熬過又一個不眠夜。一大清早,我囑托阿姨照顧我爸,一有動靜就打我電話,然后我就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黎翹的住處。等到太陽當空,綠化帶上的露水完全晞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