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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為了得到啥才救人的,就是吧,心里挺涼的……”他說自己前些日子收了一張百元的假幣,給他錢的女人看著特別時髦漂亮,穿戴也都是名牌,他完全不信這種被命運眷顧的人會拿假鈔付幾塊錢的車費,可事實就是想錯了。“我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東西。我今天在街邊買了一包煙,把那一百塊假鈔給了出去?!?/br>他說那個賣煙的瞎了一只眼睛,所以辨不出那一百塊的真假。“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彼厣贤铝丝谕倌?,笑罵道:這年頭英雄相惜英雄,狗熊只能欺負狗熊了。我把黎翹這位英雄得罪了,我把自己養家的飯碗弄丟了。我在心里暗暗嘆氣,我真他媽的比狗熊還傻。我與這位殘疾人大哥簡直相見恨晚,可惜我倆不住一處,過了幾條街,他不得不把我放下。直到那輛破舊的殘疾車篤篤地開走,我才想起自己忘記問問他的名字。想了想,姑且就叫他雷鋒好了。他不但載了我一程,還以他更博大的苦難給予我安慰——我并不是什么不幸的人,至少我仍年輕,四肢也還健全。前路短了,夜色也跟著淺了,天空如同一整塊漸漸鈍銹的鐵,顯出濁黃、暗紅等糟亂的暖色。又行良久,我看見鮮紅的太陽在地平線上勃勃欲出,打破悶濁世間,還以鮮活天地。道邊有些野花破石縫而出,罕見的靛藍色,特生猛,特好看。我到家時天已經完全亮透,兩條腿不再是我的,一副骨架也不是我的,唯有湯包依然拎在手里。還未進家門,范小離她媽突然出現,趿著拖鞋,穿著睡袍,扯著我的胳膊不讓走。“你聞!你聞聞!你爸在我家大門口撒尿啦!”我猜多半是我爸又偷溜出去喝酒了,他一酗酒就管不住自己的膀胱,打哪兒尿哪兒。為這,我曾想過每次出門都把他鎖在家里,可他跟我鬧,說不愿像一條狗似的被人拴著。“嬸子,哪有往鄰居門口撒尿的道理?!毙囊褯隽税虢?,但仍死鴨子嘴硬不松口,“你沒看見可別亂說啊,沒準兒是哪家的狗呢?”“還能是哪家的狗,就是你家那條老狗!”“媽,你跟冰哥好好說——”睡眼惺忪的范小離出現在她家鐵門之后,剛冒一個腦袋,就被她媽一聲喝給罵了回去。“你問小離,她也看見了,你爸急匆匆地來,二話沒有就尿在了我家門口!這兒!你看這兒,還是濕的呢!”底樓的墻壁常年覆著一層陰生青苔,既霉且濕,散發著令人不快的味道。望著小離她媽手指的地方,我一陣暈眩,有點辨不出這味道來自哪里,是她家本身晾曬的咸魚味兒,還是我爸的尿臊味兒。不等我表態,小離她媽又開始罵:“你爸腦子不靈光,你要不就好好看著他,要不就把他送去神經病院,省得禍害街坊鄰居!”小離她媽看似給我出了個主意,可我舍不得。盡管我平時很少管我爸叫爸,不是直呼“袁國超”就是啐他“老東西”,可我還是舍不得。“行了行了,屁大的事兒,至于你一大早就嘰歪!”走了一宵,又疲又困,我強打起精神跟她保證,“我一會兒拿抹布給你擦一擦,你要還嫌有味兒,我弄桶油漆來,把你這面墻都刷一遍?!?/br>“說刷就刷啊,把旁邊這面墻也給刷了?!毙‰x她媽滿意了,將那副切齒的表情拾掇干凈,打個呵欠,轉身回房。總算得以抽身回家。打開房門,直面巴掌大的廚房兼客廳,我看見一個白發老頭兒以其熟悉的背影對著我,手里托著個碗。飯桌上,擺著一鍋由隔夜菜與隔夜飯加水燉成的稀飯,毫不夸張地說,這鍋飯燉得屎爛。家里酒味彌漫,跟遭人打劫似的一團亂。白花花的米粒撒在地上,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也東倒西伏。嗜酒到一定程度跟吸毒也差不多,每當老袁酒癮上來都會這樣,不是找酒就是找錢,床底下、米缸里,不管我藏在哪里、藏得多好,他總有本事把它翻找出來,靈敏得跟緝毒犬似的。我倦到極點,也怒到極點,他根本就不能再沾酒這東西,醫生都說了,他遲早得溺死在酒缸里。手里拎著的湯包來不及放下,我沖老東西罵出聲來:“我說你每天在家吃吃屙屙也就完了,為啥還上趕著給我惹事兒!就是罐兒里的王八,也沒你這么愛抽抽兒,老馬知道識途,老牛知道舐犢,就你老袁最jiba有本事,前頭的馬眼,后頭的屁眼,一股腦全丟人現眼給人看啦!”“你跟你爸就這么說話?!你就把你爸當孫子罵?!我昨……昨天……”老袁氣青了臉,兩片嘴唇直哆嗦,他每回一急就結巴,看著想辯解什么,卻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了好了,不說了……”瘟豬不食,病狗不吠,別說上下的眼皮得用牙簽棍兒撐開,連往常利索的嘴皮子都動不了了。我勉強吐納著一口活氣兒,拿起手上的湯包晃了晃,“別吃那屎爛的飯了,蟹黃湯包,我給你熱一熱——”老袁這回聽話比哪回都勤,還真就一口不進,抬手就把飯桌上的玻璃板給掀了——玻璃板一碎為二,盛飯的瓷碗也四分五裂,那鍋屎爛的飯,大半都潑在了我的身上。低頭看一眼身上的污穢,它們就如壓死駱駝的那根軟稻,我垮了,我哭了。我像燃盡最后一寸芯的燭熔軟在地,再站不起來了。“咱就不能不喝嗎……媽被你醉酒撒瘋給打跑了,你再倒下這家就散了,沒了……我求求你,哪怕一次,哪怕一次你也心疼心疼我,行不行?行不行?”“爸……”我喊他一聲,淚再崩不住,哭得特別難看,“爸,做人好攰呀……”九、因小禍得大福我病了,但我特別高興。前天早晨我蹲在范小離的家門口,一點點把墻上的青苔與霉斑鏟掉,像一只撅腚拱在食槽前的豬。小離她媽照常出門跳舞,嫌我擋了道,一邁腿就從我身上跨過去。刷墻的活兒不算累,但這漆味兒嗆得人嗓子疼。刷完新漆之后,我回到家里,被鏡子里那張二十六歲的臉嚇了一跳,兩頰毫無生氣地癟著,眼珠微微犯渾,面色焦如枯草,憔悴不堪。這場病來勢兇猛,我在床上躺了三天,燒到四十度,喉嚨口始終有一把火,害我聲帶暫損,發不出一個字。但我特別高興。那天我錯怪了老袁,那通脾氣發得不應該。我說過老袁曾是國營單位的小組長,雖是芝麻大小的一個官,但一點不妨礙他諳熟于國人在圓桌上的那一套。他無所事事就閑聽八卦,聽我們小區的門衛說起隔壁小區的門衛馬上要回老家,看門的工作暫沒人頂上,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出了我私藏的錢,托了門衛,請隔壁小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