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白。一丁點思維都沒有，仿佛失去了靈魂中屬于“人類”的那一邊。只有四周的景物在緩慢兒扭曲地旋轉，腳下的地面漸漸變軟……

他聽到弘光和高恬的對話。

好像是弘光在道歉。然后安慰對方。語調平和，態度溫柔，像是春天剛剛融化的小溪——甚至還變出一包紙巾來遞給高恬擦眼淚，天知道明明最近東西都是他幫弘光收拾的，弘光究竟什么時候帶了這包紙巾。

高恬在弘光的縱容下抱怨。說一些“你這個人啊……”之類的話。

明晨站的那么近，實在很難聽不到，也很難聽不清——然而每個漢字都很清楚，組合起來的意思卻并不清晰。

大抵是一瞬間失去了對于中文的解析能力。

又或者不僅僅是中文。

周圍的一切：空氣、景物、人和他們的動作……存在感都陡然地降低——明明感官能夠察覺到它們，卻無法在大腦中反應出來。

就像四維時空中忽然圍繞著他的身體邊界生長出一個異樣的扭曲的裂隙，他就被緊密地鑲嵌在這個異?？p隙里。

世界看上去很近。

其實很遠。

明晨受到了驚嚇。

他想要尖叫，或者動彈一下身體，來挽回和整個世界的聯系。

但他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發不出聲音，也控制不了肢體——這一瞬間整個世界對他關上了大門——他只能無可奈何地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高恬哭倒在弘光的膝頭上；看著自己胸前，像是被強酸腐蝕一般，綻開一個丑陋的黑色的洞，越破越大，越破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

高恬終于被哄好。

擦干眼淚，重新站起來——又是那個顏值高、身材好、頗可與現役偶像一戰的校園小女神。揉著眼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班長讓你看笑話了?！?/br>
對弘光卻依舊有些憤憤然：“你說這算什么事……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要這么溫柔??！”

“欺騙性太強了！”

當頭棒喝。

明晨倒抽一口冷氣，從指間開始變涼，速度飛快，不過五秒鐘，手腳就開始麻木發抖。

弘光對他，固然總是很好很好的。他因此難免存了這樣那樣的幻想，以為他對弘光多少是有點特殊，所謂“能成為密友多少總帶著愛”，妄想著有一天——并不是很近的一天，而是大概四五十歲之后的某一天，如果弘光的感情生活像世俗夫妻那樣有了波折，他自己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備用的選項。

……當然他寧愿弘光一時順遂。

可依舊在深夜里一面譴責自己一面偷偷抱藏著骯臟的妄誕。

然而，如果他并不是特殊的呢？

如果弘光對他好，只是出于習慣，只是因為他正好是室友，正好離得近，正好在身邊呢？

高恬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在明晨的耳畔回響。

現實是多么殘酷啊。

連一點點虛妄的空間都不留給他。

“明晨？——晨晨？明老師？”

明晨聽到弘光的聲音，繼而看到眼前搖晃的手指，強迫自己回過神來：“嗯？”

——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高恬已經不見了。同學們都散得差不多，寬闊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只有他，弘光，和弘光的小輪椅。

弘光抬頭看他：“不開心啦？”

“??？”明晨不知道怎么回應，只好裝傻。

“吃醋？”弘光卻不給他逃避的機會，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明晨心都要跳出來了：“我……我……”

弘光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太矮了沒捏到，只揪到了下巴：“咱們明老師也很有魅力的，沒有高恬同學，還會有很多有故事的女同學嘛！”

第41章

明晨真無話可說。

只能沉默地低著頭，想要把弘光推回去。沒想到弘光倒自己從輪椅上掙起來——他現在好得差不多，只是行動不方便，短時間站立并不成問題——明晨還沒來得及叫他小心，就被他一把摟進懷里：“你那么喜歡她??？平時怎么看不出？”

明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誰？”

“高恬?！?/br>
明晨更茫然了；“不是，我沒……”

“不是？”弘光飛快地打斷，語氣有點兇，可揉著明晨頭發的手卻很輕柔，“不是你哭什么？”

“我……”

明晨剛想說否認，弘光已經單手捧了他的臉拇指一蹭，放到他面前：“沒哭？”

明晨一愣。

就又被弘光摁到懷里去了——弘光單手摟著他，像摸貓一樣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背脊。

明晨其實是不好意思的。

想要掙出去自己躲著哭一會兒。

然而頭一埋到弘光的肩上，就掙不動了。弘光的懷抱又溫暖，又安全，順著后背得手比mama還溫柔……明晨滿心委屈說不出，索性當真拽著弘光的衣角，抵著他的胸口哭出聲。

弘光被明晨爆發了個措手不及——他其實一貫挺怵明晨，尤其怕明晨不高興，這會兒見明晨哭得這么傷心，盡管表情上還保持著一點社會上歷練出來的從容，可說出來的話早不是那么回事：

“大丈夫何患無妻……不對，應該是說，明老師這么好，喜歡你的女生從南天門排到忠孝東路……也不對，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話也不是這么說……”

明晨才哭了沒兩聲，聽到這顛三倒四的安慰又哭不下去了，打著哭嗝靠著弘光的胸口笑得直抖，吹出一個巨大的鼻涕泡。

弘光把他撈出來：“這么快又好了？”

明晨抬手揉眼睛：“怎么？你就想看我哭得慘兮兮是吧？”

弘光把他的手捉下來，換了紙巾給他擦：“沒有沒有，不敢不敢，明老師開心比什么都好?！?/br>
明晨真是服氣。心想他究竟哪兒來這么多紙巾。抬起臉來乖乖被擦。

擦了兩下發現弘光一直顫巍巍的，覺得奇怪：“我都不笑了你還抖什……”

話到一半就卡住了：弘光腿受傷，一直是單腿站立——縱然弘光運動能力強，能“單腿奔跑”全場，一只腿支持全身這么久也實在……何況剛剛明晨還無意識地把一部分體重加在他身上……

明晨趕緊把扶著放回椅子上：“你要死??！搞什么！萬一又摔倒了怎么辦！”

弘光沖他訕訕地嘿嘿笑：“這不是你哭了，我心里急嘛……”

“笑什么笑，傻狗一樣，”明晨眉毛都豎起來，“你要再摔倒了我就不急嗎！”開口就覺得這話味道不對，嘴巴一扁，眼淚又要下來。

弘光趕緊舉手做投降狀：“是我錯了，明老師別生氣——我自罰三份理解?！?/br>
明晨用力憋了憋，把眼淚憋回去。

弘光看著他的臉色，用力握了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