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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情愿先死?!?/br>是的,差別就在這里,李閔看著伽藍臉上毅然決然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微笑。是人都無法剝離自己的血rou,但從心里吐出一顆珠子卻很簡單。對他而言,人心就像深海里的蚌,必須先擁有最基本的堅固外殼,才能順便用富余的精血去養育一顆奢侈的珠子;也多虧先修煉了這層堅硬的外殼,所以即使沒了珠子,他還有外殼來保護自己——值得慶幸:“也就是說,你情愿用你的命,來換他的?”“對?!辟に{擦去黏在睫毛上的血,挺直了腰身長跪在李閔面前,“但我不敢死——我答應他不死,因為我們不想獨活??扇绻裉齑笸醴且∫蝗诵悦?,請大王恩恤,拿我的命就好?!?/br>愿同生,不愿共死。不過短短一年、一切根基尚淺,所以他認定——不該同生共死。“我不會殺你,我早就說過,”李閔揮揮手,沖伽藍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而且你這二十八個響頭,我也不會讓你白磕——既然你認為二十八個叩拜比不上你的性命,又認為那白虜比你的命值錢,自然這二十八個叩拜是遠遠不夠分量的,這樣罷……石虎那二十八個孫子,就用來換這白虜的一條命吧?!?/br>不——沖上喉頭的叫喊硬生生卡住,忍得渾身篩糠般戰栗,伽藍繃緊了身子,面色在一瞬間煞白。被捉弄的憤怒、面對血腥慘劇的驚恐,都必須輸給自投羅網的無奈,必須輸給李閔。這不是兩難的選擇,伽藍在心頭不斷告誡自己,現在孤注一擲是為了他與緋郎,為了他與緋郎,必須忘記來這里的目的,忘記所有的目的。“曾經在我看來價值連城的東西,卻被你說得不值一錢,太子,你叫我怎能釋懷……”李閔憊懶的雙目倏然一睜,陰森森盯住伽藍,“所以被我囚在銅雀臺里的那幫石氏余孽,你叩一下頭我就殺一個!我數了二十八下,我有沒有數錯?石虎有二十八個孫子,我有沒有數錯?!太子,你自輕自賤,就得付出代價——”因為他心中的珠子,曾經價值連城。伽藍透過淚水看著陰鷙的李閔,忍不住憤怒地顫聲道:“其實你心中早有決定,你將大趙國號易去,就沒打算給石氏留任何后路……這樣盤弄我有意思么?”李閔低頭一笑,站起身踢了踢靴子:“其實你知道我已經夠仁慈了,對不對?”“對,”伽藍頓了頓,終究還是伏下身子,喑啞的謝恩聲似從地底傳來,“謝大王不殺之恩?!?/br>李閔雙唇一動,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多年來習慣了刀頭舐血,拋棄妨礙果真比想象得要容易,哪怕他曾經將之視如珍寶——幸好他還有一層堅硬的外殼,幸好還有外殼……兵卒離去后東宮恢復了安靜,氣氛不再壓抑,卻死灰一般地沉寂。紅生冰涼的雙手撥開珠簾,看著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伽藍,顫著身子慢慢爬到他身邊。右手遲疑著伸出,剛觸上伽藍的背,就聽他悶聲低喃了一句:“我沒事?!?/br>紅生手一僵,頓了一會兒,才又用力推了推伽藍的背——他一定要與他面對面,在這樣的時刻。伽藍覺察到了紅生的堅持,于是身子動了動,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殿中燈樹被陰風吹滅了大半,只有幾點火苗在燈盞里掙扎著,發出少許光亮。伽藍茶褐色的眼珠在晦暗的光線中毫無神采,神色木然的臉被斑駁的淚痕血污涂抹著,讓紅生無端地恨又無奈地憐。他伸手替伽藍擦了擦面頰,柔聲道:“你去吧?!?/br>伽藍一怔,少頃又無力地蜷起身子,沙啞的嗓音里拖著心灰意冷的寡淡:“遲了,已經遲了?!?/br>“不管遲沒遲,至少去看一看,也許還可以再做些什么,”紅生抱膝坐在他身邊,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你說過,這是你欠他的?!?/br>巍峨二十七丈的銅雀臺,在暗夜悲風中矗立。樓頭巨大的銅雀危出層檐,舒翼若飛,翅下牽出的銅鏈綴滿了寶鐸,在風中玎玲作響。銅雀臺上的五層樓閣門戶洞開,被半扯下的簾幃在黑森森的堂屋里微微晃蕩。幼子少年凄厲的哭叫仍在繞梁不歇,剛結束的屠殺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與鄴宮上空凝結成團的怨氣一樣,怎么都無法被寒風稀釋。在刀戟環伺之中,一名僧人正站在二十八具瘦小的尸身跟前,雙手合什,閉著眼喃喃念出往生的經誦。一道身影從庭燎照不見的暗處出現,旁若無人地走進風口浪尖,對著那僧人的背影沉聲開口:“你不是來超度他們的,你是來一償夙愿的?!?/br>那僧人驟然沉默,半晌后緩緩回頭面對來人,嗓音中波瀾不興:“郎君,那么你來又是為何?”伽藍不作答,只是徑自走到橫陳的尸身前,蹲下身一具一具的察看。“郎君……”祖道重看著伽藍的一舉一動,到底是嘆了一口氣。“道重,石氏王孫幼時得養在宮寺里,跟著大和尚學佛,這是從我祖父做天王時就定下的規矩;所以可以說,這些孩子是被你看著長大的,就跟我一樣?!辟に{抬起頭,冷漠地凝視著道重。“是的?!弊娴乐爻烈髁似?,終是承認。伽藍扯起一抹冷笑,望著一臉漠然的道重,眼中漸漸浮起一層淚光:“那么現在,你開心么?祖道重?”第卌七章黧·叁伽藍回到太子東宮時,紅生已換過藥和衣服,正靜靜躺在床中等他。室內火盆燒得正旺,爐中香料竟換了石虎時御用的集合名香,一室暖香帶著濃烈回憶撲面而來,現時愛人的雙眼在氤氳的暖霧后黑洞洞地晃……不,是他自己在晃。伽藍倏地一下跪在地上,虛脫后的眩暈使他胸悶欲嘔,忍耐的結果是冷汗一層層地往下瀝。紅生身子探出床屏,看著伽藍滿袖的血污,雙目也黯淡無光:“見到了么?”“沒有……”伽藍抬頭望著紅生,嗓音不受控制地哀惶發顫,“我看見二十八具尸體,但是,沒有,沒有石韜的兒子……”紅生嘆了一口氣,疲憊的雙眼閉起再睜開,緩緩問道:“你確定沒有,那么,你確定石韜的兒子一定在宮里么?”伽藍渾身一震,冷汗潸潸直下,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喃喃道:“駱先生說那孩子進宮了……他的消息難道是錯的?”“不會,駱覘國的消息不會錯,”紅生倒回床中錦褥上,嘆了口氣,“可是,宮中又是什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