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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真的很一般。絲絲冷風吹得釜下火苗搖曳不定,釜中沸水翻著不斷開放的銀花,小沙彌將竹杓探進釜中,舀出煮沸的雨水為師父泡茶。“山里這樣下雨,雨停了就會有大霧,”慧寶大師啜了一口茶,似乎是不經意提起,“每到這樣的時候,浮丘山總是云霧彌漫,恰似浮于海上的仙島,正是最美的景致。當然,山中人也最容易迷失方向……唔……說起來也無需擔心,這時候沒人會上山的,畢竟山路難行,山中野獸也多……”“大師……”伽藍苦笑,“您是故意的吧?”慧寶大師無辜地眨眨眼,狡猾地笑起來:“善哉善哉……我有嗎?”天色陰暗,山道邊的驛站藏在氤氳的霧氣里,并不好找。這是間破落的茅屋,里面存放著少許干糧與柴禾,供來往旅人使用。常畫匠在灶火上翻動著野雞,呵呵直樂:“沒想到慕容大人獵野雉也是一把好手啊?!?/br>紅生正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聞言微微得意地笑起來:“彈弓我是從小玩到大的?!?/br>抓野雉鷓鴣難不倒他,就是鞋子濕了忒麻煩。他低頭看看滿是泥濘的麻鞋,泥漿水滲進鞋上的縫隙,沾濕鞋內羅襪,濕滑冰涼。真冷……燕國這時已經下雪了吧?紅生靠在灶邊脫下鞋襪,將冰涼的雙腳塞進溫熱的麥秸里。晉國也冷,就是冷得同燕國有些不一樣,也許是南方常年彌散的水汽,使這冷中也透著濕,滲進人四肢百骸去,一點點抽走身子骨中的暖氣。沒有雪,只有冰冷的雨,這種寒冷真是比燕國的冬天更折磨人。紅生嘆了口氣,無神地望著在自己嘴邊化開的白霧,不知心頭升上的寂寞,正順著目光泄露在人前。不能違心——自己現在正惦記著伽藍。為何會這樣掛念一個人?定然不光是因為失去了一個仆人,紅生悵然著想,也許是因為對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吧。從來沒有人能這樣陪他半年多,形影不離地、親密無間地;像一直載著自己的馬,像一直護衛自己的劍,習慣了他的存在,于是成為伙伴。不,還不光是這樣——他有血有rou、會說會笑,懂得自己每一句話每一聲嘆息,能隨意使自己微笑或發怒。這樣的默契,比父母給的更隨性自由,比哥哥給的更細心溫柔,比如蘭給的更堅強有力;而自己與他的關系,說是主仆又太親昵,說是朋友又分著高低,說是搭檔又太依賴他……還有患得患失的悸動與牽掛,又該怎么定?紅生不曾料想,自己與一個男人有一天也能搞得這樣復雜,像糾纏不清的葛藤。他又想起表兄與葉將軍形如膠漆的那一夜——如果自己不曾有過某些創痛,可能也會跟表兄一樣處理這份感情?畢竟士族高門常常歡飲達旦徹夜清談,男人與男人之間產生這樣的感情,并不鮮見。不諱言……他是喜歡他的。紅生回憶與伽藍在人市上的初見,那一刻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只記得當時父王剛去世不久,正是兄弟鬩墻爭權奪利的時候,他府中的親隨被王兄削減,因為咽不下這口氣,才會一下朝就親自去人市挑選仆人。記得當時伽藍站在一隊襤褸的奴隸間,顯得特別扎眼。他衣衫干凈、身腰挺拔、目光疏離,像立在雞群中的鶴,使自己不由得動了玩性,忍不住拿起彈弓射向他,然后對著愕然抬眼的他促狹地笑……那時候,何曾想到會有今日。紅生回過神來,正聽見常畫匠的招呼聲,烤熟的野雞腿被送到他手中,紅生道了一聲謝,小心撕著guntang的雞rou送進嘴里。常畫匠在紅生身邊踞坐下,大大咧咧啃雞,他瞥了無精打采的紅生一眼,裝作隨意地問:“先生就這樣與伽藍分開了?”紅生聽了差點燙到嘴,只含糊應了一聲:“嗯?!?/br>“哦……”常畫匠不置可否的笑笑,狼吞虎咽半天才又冒出一句,“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有點奇怪,您不是他的主人么?!?/br>紅生沒領會常畫匠的意思,隨口敷衍著:“是啊,我是沒有個主人的樣子,縱容得他無法無天……”“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常畫匠抹著油嘴道,“我是覺得,您不像他的主人呢。做主人的,不是該照料好仆人么?!?/br>“照料他?”紅生一怔,失笑,“我不明白?!?/br>“很簡單的道理,”常畫匠瞅著坐在對面津津有味吃飯的徒弟與兒子,微微一笑,“大人您看,我做了那兩小子的師父,要他們給我打下手、料理生活瑣事,所以相應的呢,我要教誨他們做人;傳授他們一技傍身;關心他們的飽暖與身體;告訴他們,他們未來該走怎樣的路、會過怎樣的生活——這樣,我才算是他們的師父?!?/br>紅生笑起來。誠如常畫匠所指,這的確是他的困擾之一。他也很清楚自己與伽藍之間的主仆關系早已脆弱,想一想還真是不服氣。“我明明有一路賺錢養活他,”紅生垂下眼來,將身體縮成一團,“不過,我的確不像他的主人……”何止不像主人,簡直像是兒子。常畫匠回想這對主仆日常的行止,呵呵一樂:“是呢,您做主人,但壓不住他?!?/br>“何止壓不住他,我還怕他反過來騎到我身上呢?!奔t生笑起來,忽然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火燙。他慌忙借低頭吃雞來掩飾,所幸常畫匠轉身哄阿蠻吃麨面糊,并沒有察覺。冬日夜長,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下來,冰冷的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方歇。乳白色的霧從山凹間緩緩升騰起來,與漫山云氣相接,蔚蔚蒸蒸遮天蔽日。浮丘山四十八峰巒滴翠,掩映在這茫茫云霧之中,又有哪一處才藏著伊人蹤跡?伽藍嘆口氣,在濕漉漉的山道上撐著傘往前走。也不知追得對不對,追不追得到?走了這半天,連鳥鳴聲都聽不到半點,更別提常先生與阿蠻穿透力極強的笑聲了。也不知自己到底落了多少路程,何時才能再看見王爺,哄他回轉?擔心了一整夜,最后還是按捺不住追出來,也罷,他是他的主人他的爺,就由著他任性又怎樣呢?只是茫茫群山,又安知自己不會是迷路走失或者被野獸襲擊或者被山匪搶劫的那一個?慧寶大師,您一定是故意的吧……正這般頹然想著,山道近處,卻從白霧里走出個穿著緋色衣服的人,正撐著傘信步前來。他踩著木屐的腳上又套著層麻鞋,使步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