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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眠的紅生被這聲音驚醒,只覺四周陰風森森,不禁心中驚悸出了一身冷汗。他坐起身在暗中豎耳細聽,戶外傳來隱隱的嘈雜聲,像是某個院落遭逢了什么變故。原來當夜,陶老太君離世。第十二章縞素魂兮歸來哀江南·壹清早紅生被陶弘派來的婢女喚醒,他睜眼一看,婢女送來的托盤里盛著熟麻布制得小功喪服,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慌忙起身問道:“糟糕,我誤事了吧?”“王爺無需匆忙,”婢女亦是一身喪服,對紅生行了禮答道,“主人已吩咐過,王爺您是客,只管吊唁即可?!?/br>紅生因這話愣了一下,卻還是不敢怠慢,匆匆換上喪服便趕往外祖母的庭院。此時正值朝哭奠,紅生進內庭時便聽見堂下嗚嗚咽咽一片,只見陶老太君堂前挑著旌幡,巫師已為老人家行過招魂禮。紅生脫了木屐悄悄登堂,見老太君被殮衾蓋著,已換過壽衣。陶弘正取過珠玉放進老太君嘴里,回頭看見紅生來了,便走上前與他寒暄了幾句。陶弘依禮穿著粗麻布縫得齊衰喪服,作為嫡孫他服得喪比紅生重些,須要服齊衰一年,而紅生只需要為外祖母服小功五個月。作為主持吊祭的喪主,陶弘容色哀戚,行事卻有條不紊——只因老人家連月病重,家中早開始準備喪事,此番只是按部就班而已。這時報喪的仆役陸續引著吊唁的親朋前來,陶弘忙著接待,紅生便自覺避讓在一邊。陶氏親朋齊聚在一堂,沒有人注意到他,陶弘的小兒子穿著粗麻布齊衰服圓滾滾轉到紅生身邊,扯著他叫爹爹。紅生窘得臉發紅,俯身抱起他,搖頭道:“我不是你爹爹,你爹爹在堂中呢。你叫什么?”“我叫綽之?!迸中∽铀敝种傅?。“哪個綽?”“寬兮綽兮,猗重較兮?!碧站b之轉轉眼珠子,從剛學的中撿出這句答他。紅生盯著陶綽之,忍不住一笑:“真機靈?!?/br>誰料小家伙不買紅生的賬,正看見父親送客人出來,立即像青蟲一樣扭得紅生放下他,蹦蹦跳跳撲進陶弘懷中:“爹爹爹爹!”“怎么不跟你娘待在一起?出來亂跑?!碧蘸氡鸱鄣裼褡恋膬鹤?,目光仍一如既往的溫柔,并沒多上一份寵溺。“娘忙著數瓷人瓷馬,不讓我碰,趕我出來的?!碧站b之答道。他說得是陪葬用的黃釉陶器,避陶字諱改稱瓷而已。“既是這樣,那你便乖乖的,你堂兄弟都在堂中呢,你去與他們作伴罷?!碧蘸敕畔聝鹤?,一直看著他跑入堂中,這才回身找紅生。原來葬禮用的旌幡備得太早,昨夜才發現被老鼠咬壞一幅,如今匠人趕制不及,便想請紅生幫忙。紅生答應下來,說這幾天晚間守靈時正好可以畫它,陶弘慌忙道謝:“有你在真是幫了大忙,祖母的誄文我還沒擬好,守靈時我們正好把這些忙完?!?/br>葬禮用的旌幡要在殯殮中懸掛,下葬時還要覆在內棺上一并入土,所以十分重要。趕工的畫匠已在旌幡上勾好墨線,紅生只需要上色即可,并不十分麻煩。守夜時他靠著陶弘指點,又有現成的旌幡參考,因此畫得十分順利。“楚地的旌幡顏色真鮮艷,”守夜時紅生一邊填色,一邊對身旁陶弘道,“我畫畫很少石綠和朱砂一起用的?!?/br>“大概與我們這里的民風有關,自古楚人崇尚濃墨重彩,”陶弘低頭點著旌幡帛畫,手背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玉色,“楚地的神話也多——這最上面繪著日月星辰的,代表天,所以有金烏、玉蟾、托起日月的飛龍,還有人首蛇身的大神燭龍;燭龍下有騎獸妖怪拎著懸鐸,鐸下是天門,有兩位仙人看守。這天門之下就是人間了,那正被飛龍托著升仙的就是……”“就是外祖母?!奔t生抬起頭來,回答陶弘。“我好像太啰嗦了,”陶弘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得對紅生笑笑,“祖母一生很不容易,我父親那一輩,成年后有誰不跟著祖父上戰場的?一家老小常年征戰在外,家中全靠祖母與姑母們cao持。記得祖母曾說,小姑母聰慧爽直,祖父叔伯在前線所需經費打點,經??克弥饕?;彼此依靠扶持,所以祖母才會最心疼小姑母?!?/br>“我母親一向很有主見,”紅生知道陶弘在說自己母親,不由得悵惘追思,“去年我父親去世,她也追著去了——而我和哥哥都沒服喪守孝,也是她的意思?!?/br>不服喪是大不孝,陶弘不解的追問道:“姑母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紅生不回答他,只回憶起那日,一身素白的母親坐在數丈連番的白幡之間,揚眉凝視他,目光冰冷:“回去吧——你們不要服喪,有我陪你們父親去了,還不夠盡禮么?也不要為我守孝、不要為我哭奠——不要讓那些人看笑話!我贏了她二十多年,夠本了,現在收手不玩正是時候?!?/br>而自己帶著恨意,也的確不想服喪給人看。那時節,哪怕露出一絲哀戚都是難堪,他與哥哥喝酒吃rou、聲色犬馬夜夜笙歌,放曠大笑著承接不孝的罪名,也許最終會被家族除名……可那又怎么樣呢?想想接下來的遭遇,真覺得母親是睿智的!做人最傻的就是明明已成刀俎魚rou,還在仁義孝悌,白白叫人吃得骨頭都不?!姨潧]有服孝!想到此紅生眼中便難掩戾氣,陶弘靜靜看著他,能明白他的心思卻無法坦言寬慰,只轉而道:“我父親去得早,二十一年前蘇峻之亂他戰死在建康,靈柩花了兩個多月才運回荊州——那時我才七歲。祖父在我十三歲時去世,之后家里亂得很,幾個叔叔明爭暗斗,誰料到最后竟是我繼承了爵位?!?/br>紅生聽陶弘提起往事,又見他臉上神情沉肅,便能猜到他當年的艱難:“哥哥你幼年失怙,在旁人的虎視眈眈下承襲爵位,實在不易?!?/br>“是啊,好在一切都過去了,”陶弘苦笑一聲,攘袖在牙雕筆舔上舔舔筆,“可是那時,那時真是怕啊,怕無法承擔家族重負;怕朝中不恩恤、士族不待見;怕連親戚都對我冷眼指戳,而我最怕的,是我暴躁的七叔——他喝得醉醺醺時,沒少揍我,不過在我十八歲時,他被庾亮斬首棄市了?!?/br>紅生愣住,沒想到母家也有這些變故,只能訕訕囁嚅:“那,沒人欺壓你了……也好……”“不,不好,”陶弘溫婉笑笑,低頭繼續撰文,“我七叔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