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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長長吐了口氣,伸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按著鈍痛不已的左臂站起身。原來那支箭射來的瞬間,他下意識地舉臂一擋,箭鏃穿破衣袖,正正扎在袖劍的劍鞘上,將亀皮制成的劍鞘射穿了一個洞,最后被玄鐵劍身擋住,就這么斜斜地吊在袍袖上。眾人大松了口氣,簇擁著圣駕要往后方退轉。印暄卻制止道:“朕若后退,軍心不穩。朕乃真龍天子,自有蒼天庇佑,賊首一箭既不中,再射幾箭也是枉然。先傳令給魚從峻,將四方城門團團圍住,尋找薄弱之處,佯攻他處吸引敵方兵力而暗襲之?!?/br>傳令兵領旨而去。印暄遙望城樓,依稀能看見上方一道身披盔甲的雄壯身影,猜測他便是令兩州軍民聞風喪膽的馬賊頭子邢厲天。他正瞇起雙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忽然發現那人身邊又多了個人影。人影穿著天青色長袍,面目不甚清晰,但身形姿態十分眼熟,印暄只看了一眼,便險些失聲叫出:小六叔!第31章前世今生得失處,法理私情兩難抉“祁公子不告而別,叫我凌云寨上下一通好找?!毙蠀柼齑蛄恐鴶等瘴匆姷挠≡颇?,神情喜怒不定。朝廷兵馬早不打晚不打,偏在他擄了這清貴公子后大舉進攻,若他還猜不出對方真實身份,便要一頭撞死在這城墻上了?!靶掌?,名云墨,與歷王同名、與開國并肩王同姓……為何不一早告訴我,你就是當朝六皇叔?”“說了你便不會擄走我?”“不,說了我當即殺你,以絕后患?!?/br>印云墨笑起來:“那么現在大當家的是打算殺我,還是放我?”“人都道歷王圣眷濃厚,眼下不妨來證實證實?!毙蠀柼焐斐鲆恢皇?,煞氣騰騰地捏住印云墨的咽喉,將他整個人懸空提起,舌綻春雷朝城下喝道:“昏君,你的好叔叔在此,若不兵退昶州,便叫他血濺三尺!”他真氣完足,喝聲傳遍三軍,人群中立刻傳出嚶嚶sao動之聲。印暄面上血色盡褪,袍袖下拳頭攥得骨節發白。于法于理,他都十分明晰,一人性命與兩州安危、天下穩定相比微不足道。如今箭在弦上,若因賊匪以一人性命相威脅而輕易退兵,士氣軍心何在?天子威望何在?——但那人是云墨!是他的小六叔!他又如何能夠狠下心腸置之不理,甚至如昔年漢高祖般泰然笑談:“若烹我父,且分一杯羹”?“你還在猶豫什么?朕教你帝王心術、駕御之道,竟全都是白費心血!”先帝印忱在他腦中斥罵,“這般優柔寡斷,還不如你兄長印暉,實在令朕失望至極!”印暄難以自抑地用拳頭頂住前額,感覺顱骨中仿佛有刀刃剖割,痛不堪言……若是父皇,想必就不會這么左右為難了吧?他在痛楚中模模糊糊地想,在父皇心中,統御天下才是第一要務,朝夕陪伴的后妃也好、一晌貪歡的情人也罷,甚至連嫡親的子嗣,也抵不過“天下”二字的分量。如果是父皇,十五年前能將印云墨親手打入地牢,十五年后自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看他血濺當場,盡顯睿智冷酷、大局為重的一代帝王之風。從小,他就仰望著父皇的身影,滿心孺慕,刻意效仿。——但他終究不是父皇!他只學到先帝的皮毛,而骨子里,仍是那個無法舍棄私情,反悔叫著“要小六叔回來,我想他了”的七歲稚子。十五年風雨歷練,或許練就他鐵血手腕,心冷如石;但在小六叔面前,他卻永遠是那個惱他、恨他,卻又想他、放不下他的暄兒。頭痛欲裂,印暄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仍強迫自己舉起拳頭,五指緩緩張開,做了一個退兵的手勢——小六叔,朕如今為你忍辱罷兵,可否稍減當年的罪孽?印云墨雙腿懸在空中晃蕩,雙手抓著邢厲天堅硬有力的腕子,試圖給自己掙回一點呼吸。憋得臉頰通紅、頭昏腦漲之際,他竟還看清了城樓下軍陣中天子的手勢,目光驚異中帶著惱火,惱火中又蘊藏一縷迷茫。若不是幾近窒息,他定會脫口而出:“暄兒,心慈手軟意氣用事,非帝王之道!”邢厲天見大軍前線緩緩后撤,手指一松,哈哈大笑:“昏君不過如此!”印云墨跌落在地,扶著墻垛喘息,卻聽一句圓潤語聲仿佛自遠方傳來,帶著空谷回響似的裊裊余音。那聲音道:“邢厲天,把你手上此人奉于本座?!?/br>城樓上眾兵卒只覺眼前白光晃過,憑空出現了一名身著雪白道袍的少年,眉目姣艷懾人,膚色卻隱約透著氣虛的蒼白,似乎傷病未愈。“蘇真人……”“拜見仙君!”信徒們紛紛跪地叩首,蘇映服不屑一顧,對邢厲天道:“把印云墨給本座?!?/br>邢厲天一把抓住印云墨的衣領,拉到自己身后,按捺住心中不滿,恭敬地拱了拱手:“仙君曾為我占批,說他是我的天命之人。既是天命,恐不是在下想送便能送出去的,還請仙君體恤?!?/br>蘇映服冷笑一聲:“本座心情不佳,沒空與你扯皮??倸w一句話,把他給我,你既要天命,我就給你天命?!彼麖难┌滓滦湎律斐隼w手,指向城下大軍——因他憑虛而來,場上情況突變,皇帝止住后撤的陣線,似乎正在原地靜觀其變。“你不是想要取而代之么?我今日可以助你斬滅這下面的千軍萬馬,甚至可以一招取走人君頭顱,你就拿印云墨與我交換,如何?”邢厲天猶豫了一下,追問:“仙君為何一定要他?”蘇映服不耐煩道:“問這么多作甚!你究竟給還是不給?”邢厲天見他眼中殺機畢露、恨意森然,分明與印云墨有大仇,心知若是真給了他,恐怕印云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下場定然十分慘烈。但蘇映服拿來交換的條件又豐厚異常,可以說是他夢寐以求之事,一邊是所謂的“天命之人”,一邊是近在眼前實打實的利益,究竟換是不換?矛盾之下,邢厲天轉頭望向印云墨,見對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樣,不禁皺眉暗想:他是皇帝的小叔,就算不是親的,心思也無論如何不在我這邊,如此雞肋,拿來何用?不如就給仙君以交換昏君人頭,還能做個順水人情。他心緒方定,印云墨便有所感應般抬起眼睛,詭異地直視著他,似笑非笑道:“陛下可做好決定了?絕不后悔?”這聲“陛下”叫得邢厲天渾身一顫,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勁。思緒仿佛一只無力的手,在滄海桑田的虛空里茫然抓了抓,卻又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