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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戀權勢,亦不可能甘心退守后宮。這對母子, 只有不死不休一條路可走。 如果李治能狠得下心腸,或許還能解開如今的困局, 但李治真能鐵面無情, 悍然對武皇后下手的話, 他就不是李治了。 更何況武皇后現在羽翼豐滿,在朝中頗有威望,不是輕易說廢黜就能廢黜的。不然東宮屬臣不會將她視作心腹大患,意欲除之而后快。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撿起裴英娘遺落的披帛, 抖去塵土,籠在她肩上,看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那雙手頓了一下, 在她肩頭多停留了一會兒,張開蜀錦披帛,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 裴英娘攏緊披帛, 蜀錦厚實,她覺得暖和了很多。 李旦輕聲道:“英娘,你覺得冀州怎么樣?” “冀州?”裴英娘愣了一下,仰起臉看著李旦,“冀州怎么了?” 李旦不語,下頜微微緊繃。 裴英娘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解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蜷曲的手指間,有幾道暗紅的勒痕。 她想起危急關頭那支破空而來的羽箭,耳邊似乎還回想著弓弦震動的嗡鳴聲,李旦沖入內殿時手中一直緊握著長弓,大概是那時候拉傷的。 她拉起李旦的手,輕輕拂開他的手指,從袖中摸出一張帕子,蓋在傷痕上,“阿兄的手受傷了?!?/br> 語氣帶著愧疚和心疼。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她,李旦不會和李弘作對。 粉膩嬌軟的手指握著自己的手掌,像浮在半空中的云朵一樣,軟軟的,暖暖的,仿佛還有幾分香甜,掌心有些微微發熱,又有些酥軟,明明知道她純粹是出于關心,李旦還是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緩緩抽回手,“不礙事?!?/br> 裴英娘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不許他退開,就著忍冬手中的宮燈那一點暗淡的光芒,仔仔細細查看一遍,“還好沒有破皮,天氣愈發冷了,阿兄天天練字,傷口露在外面,容易生凍瘡的?!?/br> 李旦干脆由著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掌包起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你怎么曉得我天天練字?” 裴英娘抬起頭,雙眼亮晶晶的,“阿父告訴我的,阿父說阿兄小時候天天堅持練兩個時辰的字,還專門在庭院里修了個洗硯池呢!” 看著她彎眉下一雙烏黑發亮的雙眸,李旦不由自主摸摸她的頭,難怪阿父喜歡英娘的陪伴,她總能迅速從陰郁的泥沼中抽身,在平凡無奇的細枝末節中找到樂趣。聽著她若無其事地閑話家常,如果不是雙掌還隱隱酸痛,他差點忘了他們剛剛從東宮脫身出來。 宦者提著八角琉璃燈走下石階,“公主,圣人等候多時了?!?/br> 他不動聲色瞥一眼李旦,似乎奇怪李旦為什么會在這里。 裴英娘淡淡嗯一聲,跟在宦者身后,緩步拾級而上。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來,冀州好像是李旦的封地?他還不滿一歲時便獲封冀州大都督、右金吾衛將軍,遙領冀州。剛才他提起冀州,莫非是目睹太子和武皇后的陰謀算計,想遠離是非之地,出鎮冀州? 這確實像李旦的處世之法,可李治和武皇后不會準許他獨自去冀州。 而且冀州大都督只是個虛職而已呀? 她回頭看向臺階下幽暗的前庭,沒有找到李旦的身影。 夜風吹動衣袍,發出颯颯細響。 微涼的秋風拂在臉上,隱約有清冽的暗香透過微風,熏得人精神一震。 裴英娘進宮時,李弘和李賢已經成婚,和她幾乎沒有交集,李顯愛捉弄嘲笑她,唯有李旦和她相處的時日最長,也最和睦。一開始她是抱著偷師的目的主動靠近李旦的,但李旦嚴厲背后的溫柔很快讓她忘了那點小心思,真心喜歡上這位兄長。 她輕嘆一口氣,扭過頭,繼續往前走,心里涌起一陣難言的悵惘和不舍,如果李旦離開長安,她肯定會很想念他。 前殿沉寂冷肅,后殿內室提早燒起火盆,暖意融融。 李治斜倚憑幾,鬢發花白,面容清俊,燈光映襯之下,有些鶴發童顏的感覺。 “執失校尉往劍南去了?!迸嵊⒛锝淮赀@句話,不再多說其他。 執失云漸本來是為了保護李弘才趕去東宮的,他是習武之人,很快瞧出李弘的不對勁,東宮詹事怕走漏風聲,倉促把他扣下。他設法逃出東宮私獄時,剛好和慌慌張張的忍冬迎面撞上。 勸服好太子后,裴英娘把銀牌交給執失云漸,讓他連夜去追趕程錦堂,他應該在戰場上縱橫睥睨,而不是于宮闈爭斗中枉送性命。 李治沒有多問什么,催裴英娘早些回東閣就寢。 裴英娘覺得李治可能已經知道太子裝病的事,不過既然李治不問,她便也不提,回了東閣,洗漱一番,倒頭便睡。 半個月后,李治和武皇后率領王公貴族、文武大臣、皇室宗親數千人,抵達驪山溫泉宮。 溫泉宮背倚驪山,面朝渭水,樓臺軒館高低錯落,順山勢而建,弧形飛橋曲折連接,廊蕪環繞,壯麗軒昂。還沒到山腳下,已經能看到屹立在山間的外城宮墻。 出發時,李令月鬧著要和裴英娘住一起。出發后,她光顧著和薛紹你儂我儂,哪還記得裴英娘也在她身旁? 驪山腳下的道路不像長安城內的長街那么平坦,乘車的話,簡直就像坐在一輛蹦蹦車上一樣,每走一步顛兩下,再走一步,又顛兩下。裴英娘已經讓人在卷棚車內墊上厚厚的褥子,還是差點被顛散架。 她頭暈目眩,實在受不了顛簸,下車改換騎馬。因為是在宮外,忍冬為她尋來一頂團窠聯珠花樹對鹿紋帷帽戴上,輕薄的銀絲紗一直墜到她的腳面上,把她從頭到腳籠在輕紗之中,以防外人窺看。 李令月也騎馬,也戴帷帽,也從頭到腳遮得密不透風,可她還是頻頻回頭和薛紹眉目傳情。 薛紹受傷之后深居簡出,在薛府內宅一待就是幾個月,乍然一下出現在人前,姿容更勝以往,風度翩翩,俊秀無雙,引馬走在人群中,有如鶴立雞群,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眾人私下里議論紛紛,猜測李治和武皇后很可能在年底之前為薛紹和李令月賜婚。 李令月和薛紹沒有理會傳聞,表兄妹闊別已久,再見時并沒有生疏,反而像是比以前更融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