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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里摸出一個信封,“你在門口留個心,要是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眉毛里有顆痣的啞巴男人,你就悄悄把這個給他?!?/br>“這是……”巧兒搓著手,微微紅了臉,“沒什么,就是一點錢和一封信,你也知道,我已經是打定主意要走的,就是為了他,我讓他過年時來找我一趟,所以今天他肯定要來,你不認識他,但他見過你,知道你是我弟弟,所以你只要留個心看著,他肯定能和你對上的?!?/br>“小喜!你小子還不過來!”范喜本還想多問問,奈何吳伯在外面急三火四地總喚他,他只能揣好了巧兒的囑咐趕緊去了。龔家看上去當真是體面又喜慶,豪門大戶不說,少爺是器宇軒昂的樣子,新娶的少奶奶也漂亮,溫柔知禮,還正挺著肚子,連個小廝也是俊秀伶俐的,怎么不叫人羨慕呢?范喜嘴甜,笑臉也甜,把上門的客人們都哄得歡歡喜喜,人家自然也順手打賞他幾個紅包,他一邊嘴上十分地客氣著,一邊就笑瞇瞇地把紅包全揣住了,龔世耘偶爾溜他一眼,忍不住低了頭偷笑。天漸漸黑了,來的人也漸漸少了,龔世耘便偷空和他調笑了兩句,“小錢串子,收了多少個了?”“沒數,怎么也要有這個數了吧?!狈断睬浦稚駳?,張開一個巴掌在龔世耘眼前晃了晃,龔世耘笑著搖搖頭,“行,算你本事,不過你可別本事過了頭,三叔剛帶來的那擔子東西太重了,一會兒我讓別人去搬吧,你就別逞強了,當心抻了傷口?!?/br>“嗯,知道了?!狈断哺纱嗟貞?,也不看他,只管低頭拉著自己的袖管數紅包,龔世耘摸摸他的頭,又看了看周圍,確定是沒人注意他了,便從懷里掏出一個撒金粉的大紅包順勢塞進范喜的袖口里,然后趕緊背起手笑著走了。屋里已經開了席,天也徹底黑下來了,范喜杵在門口探頭探腦,好不容易終于在街對面搜尋到男人的身影,雖然袖著手,但仍是高高大大,毛寸頭,國字臉,一直不住地盯著他看,范喜趕緊跑了過去,就見那男人濃眉大眼,左邊的眉頭上果然是有顆黑痣,他掏出巧兒給的信,男人接過去看了看,對著他爽朗地一笑,比劃了幾下就走了。范喜回到廚房,下人們的年夜飯也已經擺開了,雖然不及正廳里的奢華,但也算得上豐富,辛苦了一年,他們也有權利好好犒勞自己一頓。巧兒和吳伯時不時還要上正廳去伺候,黃廚子則一直要顧著灶上的菜,都吃不了幾口,范喜便拿三個碗細心地把各種菜都裝了一點,留著給三個大忙人。正屋里吃得差不多了,巧兒和吳伯才堪堪能坐下歇歇,范喜顛顛兒地把菜熱了,又打了兩碗米飯端來給他們。巧兒吃著,范喜就蹲在旁邊守著,巧兒歪頭看了他一眼,從菜碗里挑了一塊燒鵝塞進他嘴里,“怎么?還沒吃飽?”范喜鼓動起腮幫子咀嚼著那塊燒鵝,然后搖搖頭,“飽了?!?/br>“那你眼巴巴地在這兒看著我做什么?”“姐,那男人對你好嗎?”巧兒停下了扒飯的手,抿著嘴笑了笑,“挺好的?!?/br>“怎么個好法?”“他等了我兩年了,我是那年跟著吳伯去給少爺書房定家具的時候認識他的,他叫莫辛誠,是那家家具行的伙計,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其實他條件不錯,家里還有田有房,就是啞,不會說話,至今都沒娶上一個媳婦兒?!?/br>范喜端過一壺茶一碟瓜子,盤起腿坐在地上,邊喝邊嗑,笑瞇瞇地擺出一副要聽書的架勢,“那他連句話都不會說,姐你要真跟了他以后豈不是要無聊透了?”巧兒也抓了一把瓜子,輕輕巧巧地嗑著,“不無聊,他不會說話,但是能疼人,我偶爾上街和他見一面,每次都是他先到,帶著吃的等著我,三不五時還做個小玩意兒逗我開心,我說的話他都能記在心上,我身上哪兒不舒服哪兒有毛病,他記得比我還清楚,上次我看他鞋底子破了,就給他重新做了一雙,他歡天喜地穿著來見我,舍不得踩水舍不得踩泥,一路踮著腳跳著走?!鼻蓛盒α?,“我不求別的,就求個實在,他是實實在在對我好,真心真意地待我,這就比什么都強了?!?/br>“嗯?!狈断颤c點頭,“我今天看了他,像是個可靠的人,眼神里干干凈凈,沒有臟東西?!彼鹕斫o巧兒加了點茶,然后竟又從廚房的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過來,愈加無法無天地打聽起來,“姐,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跟他走呢?”“我和他說好了,等少奶奶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吧,畢竟這么多年了,總不能拍屁股就走,得和少爺好好說一說,而且伺候孩子和產婦最是需要人手,我就再盡好這最后一次忠,也算對得起少爺這么多年的照顧不是?!?/br>范喜一直專心專意地剝著花生,每剝開一個,都把里面的花生米抖出來,一粒喂自己,一粒放到巧兒手上,巧兒說了好一會兒,他就吃了好一會兒,待巧兒說完,手心里已經攢了一小撮花生米。巧兒揉揉弟弟的頭,仿佛是回到了小時候,小時候家里窮,花生都是數著粒吃的,娘每次平分給他們一人十粒,范喜從來吃不夠,她就每每省下五粒喂他,就同現在一樣,自己嘴里塞一顆,往他嘴里塞一顆。“小喜,衣柜里的錢jiejie都留給你,姐嫁過去有吃有住,用不著?!?/br>范喜拍打著衣襟上的花生皮,搖搖頭,“我不要,那是你的錢,萬一以后莫大哥對你不好了,你還能有點私房錢,若是莫大哥一直對你好,那你也該帶點嫁妝過去?!?/br>巧兒放下手上的花生,握住了弟弟的手,她比范喜大了整整十歲,從小把他拉扯大,很多時候,不由自主地就帶了一點娘的意味,“小喜,聽姐一句勸,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吧,雖然有些事情你憋在心里不肯和姐說,但姐卻不得不叮囑你幾句,你是個男兒,終究是要成家立業過自己的日子去的,人生在世,最怕一輩子花錯了心思,使錯了勁兒,到頭來一場空,那些錢是姐留給你娶媳婦生孩子的,就不要再和我啰嗦了?!狈断脖凰茏‰p手,不得不裝出個認真聆聽她教誨的樣子,然而他越聽,身子就越僵硬,兩只手微微攥著,掩蓋了他指尖的顫動,他低著頭,一副伶牙俐齒也罷了工,既不會說也不會辯了,單薄的肩胛骨在明明滅滅的燭光下像要被穿透了一般,他沉寂得仿佛一尊已經坐化了的苦行僧。每年過年的時候城里都有幾處廟會,少奶奶已經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憋了幾個月,橫豎胎已經坐穩了,此時就活動了心思想去逛逛,龔世耘自然很體諒她,爽快地答應了,倒是吳伯張嫂之類的萬分擔心,生怕廟會上人多,擠了碰了少奶奶,故而叫巧兒陪著瑞珠和少奶奶一同去,多把手照應。幾處廟會數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