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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既然如此,圣人自然也會傷心,也會沮喪,他也有惶惶無奈的時刻,”她的語氣越發溫柔而篤定,“但圣人之所以成圣,便在于,他不會因此而改變心志,也不會因此而去迎合任何人,哪怕是到了兩眼昏花,白發蒼蒼之際,他仍為他的理想奔波在路上,絕不會背叛他自己,桃符,等你慢慢長大,便會清楚,一個人倘是能堅持不改初衷,是一件異常艱苦也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圣人追求天下大道,追求至善,追求仁義,他甘于寂寞,勇于進取,即便自己身處難堪,也仍會悲天憫人,這才正是圣人能為圣的緣由所在?!?/br> 她的聲音婉轉動聽,她的態度溫和體貼,她并非居高臨下,也并非枯燥說教,這一切,于年幼的桃符,正恰如春風,他心中生出隱隱的一線歡喜,他似是更近一步看清了那位走在西風古道中狼狽的、失意的、卻又不停追逐大道的老人,就在眼前女子口中,年幼的桃符第一次對真正的君子之風有了神往之情,那絕不是束之高閣的、被人們奉為神祇的某樣東西,而是真正可為世人所感知所受益的一種格局。 “娘子,圣人是很孤獨的罷?”桃符偏了偏頭,想起那句“賜,汝來何其晚也?”不知為何,忽莫名想哭,他便垂下頭去,以作遮掩,然而他久不聞她的應答,猶疑抬首時,卻見兩行清淚自她面龐無聲而下,他不知的是,賀娘子在思及圣人的一刻,亦想到了一人,那人是否也如圣人一樣孤獨,是否也會如圣人一樣至死理想終作破滅,她滿心作痛,不是為自己這一生,她,只為那人的一生。 也許,無關圣人,僅僅是因此刻,她清楚的不過是自己將滅未滅的rou身,不知能目送他行走多遠而已。 琬寧側身默默拭去淚水,桃符看出她相避的意思,便扭頭佯裝不察,忽聞她低低道:“是,圣人晚年的時候尤為孤獨,他的家人,他心愛的學生,皆已離他先去,圣人他,真的很孤獨……”她掩帕開始輕咳,眼角的淚花再度慢慢溢了出來。 桃符見她如此模樣,聽她如此言語,自己真的也要忍不住流淚,他唯有匆匆起身告辭:“今日多擾娘子,桃符受教了,我,我先回母親那里了,改日再來探望娘子?!?/br> 是以在桃符疾步而出時,迎面映入眼簾的卻是伯父,他不知他在這立了多久,又聽去多少,正欲施禮,伯父只是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 桃符以為他會進去看一看賀娘子,但伯父在擺手過后,卻又只是默默轉身朝外走去,桃符一路相隨,直到出了園子,他才見伯父駐足回頭。 伯父面容是尋常慣有的神色,不容人親近,不容人置喙,桃符終補上了禮數,頭頂的聲音也依然帶著慣有的清冷: “桃符,你到我書房來,我有話交待你?!?/br> 桃符應聲時,心中仍是想哭,他不懂的是,為何伯父既已踏足此間,卻不肯去探望生病的賀娘子? 第283章 風雪烏衣巷(1) 鳳凰九年出征前夜, 中書令張蘊再度病重的消息,亦快速走遍了江左,決策西涼諸事時, 年邁多病的中書令已無法參與常朝, 是以臨行前,成去非獨行入張府, 見到五形全改的中書令時,忽覺心酸, 他望著老人身下的厚褥, 知道其時日不多, 遂簡單明了地開了口: “錄公,晚輩明日就要走了?!?/br> 張蘊失血的雙唇動了動,聽見熟悉的聲音, 身子微微一震,他努力睜眼,卻是什么也看不清,便伸出手在榻沿摸索起來, 成去非見狀,輕輕握住那游走的枯手,低聲道:“錄公, 西涼出了事,情勢不明,晚輩必須出關一趟?!?/br> “大司馬,”中書令露出一抹苦笑, “你來我這里,我明白,可,可你看我,”中書令盡力支撐著精神,“伯淵,”他不覺換了稱謂,“你這個時候,怎么敢往,敢往西涼去,你又怎敢以身犯險……”老人雖已是燈枯油盡,頭腦卻仍清明,他的聲音中有莫名渴求,也有善意勸誡,“新政方微見成效,你卻就要輕入險境,你可知,倘一著不慎,那便是家國兩誤,再無回頭之路……” 成去非默然,片刻過后方道:“所以請錄公務必保重身體,晚輩走后,朝中大局還需仰賴錄公?!?/br> 中書令沉沉嘆息,喃喃如自語:“我這一生,信奉圣人所言中庸之道,一輩子做事,但求‘無過無不及’,不偏不倚,執兩用中,如今大限已到,到底做成了哪些事,仔細算來,竟無一件,”老人仿佛自述平生,話鋒卻倏地一轉,于看清大司馬的這一刻,咬字明白: “倘大司馬再定西涼,只怕封無可封,大司馬屆時又何去何從?” 成去非心中一動,目中轉郁,淡淡道:“那錄公看晚輩,要怎么做才好?或是,錄公心底以為晚輩要做什么?錄公不如開誠布公地說開?!?/br> “功到奇偉,大司馬并無什么路可走,但大司馬想要走什么路,”中書令雙眸愈發黯淡,“老朽已不可揣摩,我此生將盡,自也看不到以后了?!崩先怂聻閷?,年輕的大司馬深知他話中涵義,然而他卻徒剩老邁,已全然猜不透年輕人所思所想,或是大司馬其志,他看得明白,卻又始終存疑。 兩人談話至此,一掃先前溫情,盡作試探,成去非無意傷及一個老人,一顆仍可謂忠良之心,是故他語氣亦仍作平淡:“晚輩唯念蒼生社稷,不作他想?!?/br> 年輕人坦蕩得幾乎讓人介懷,中書令在久作凝視后,方輕輕道:“大司馬讓我想起詩里一句,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 成去非笑笑,替老人拭去因言談而不覺溢出的絲絲涎水后,慢慢起身:“晚輩前來所求,晚輩日后所圖,錄公既已清楚,還望錄公以社稷為重,亦愛惜自己,告辭?!?/br> 自張府出,成去非已換作一張冷面,不錯,誰謂河廣,曾不容刀,他已孤立至此,已無援至此,他再無親朋,也再無故舊,屈指一算,肯秉持中立的老人,都已算他可推心置腹的交托。 他一如來時,獨行默默回到家中,在同周令華幾語言盡后,方涉足木葉閣,迎上門口的婢子,得知琬寧方沉沉入眠。 “娘子這幾日嗜睡,常讀著讀著書便睡著了,”四兒解釋,“奴婢這就將娘子喊起?!?/br> 這幾句話入耳,他隨即制止:“不必,讓她睡罷,她累了?!蓖高^屏風,隱約可見榻上身影,這具屏風繡著一方明麗山水,正為她所喜愛,然他足下始終未動,便這樣隔著一片綽然,靜靜佇立了片刻,欲要囑托婢子些話語,卻又覺多余,他眼前閃過她睡時匹緞一樣流瀉的烏發,以及那象牙般光潔的額角,如此美麗,如此多情,卻在此刻,猶如鉛華一夢,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一樁舊景,他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