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閉門之前出來，黃梓瑕一個人站在光宅坊前四下一看，長安城即將宵禁，如今已經四下無聲，也找不到可以雇的馬車。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腳向著夔王府走回去。

    長安萬戶寂靜，只聽到鼓樓傳來長安的閉門鼓，一聲聲響徹初夜。她加快了腳步跑過京城的街巷，光宅坊是城北，靠近大明宮與太極宮，卻并不熱鬧，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在街頭回蕩。

    后面傳來喝問：“是誰？這么晚還在這里是為什么事？”

    黃梓瑕回頭看見追上來的京城巡邏，便解釋說：“我是夔王府的宦官，因有事耽擱了，所以才急匆匆趕回去?！?/br>
    聽說是夔王府的，對方的態度明顯好了一點，問：“有辦事手札之類的嗎？”

    “不用手札了，我認識他，他是夔王府的楊崇古楊公公?！焙竺嬗腥苏f。

    黃梓瑕聽見這聲音，不由得便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回身向他躬身行禮：“王都尉?！?/br>
    京城防衛司右都尉王蘊，今天敬業地在這邊巡視呢。

    王蘊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她，卻并不顯得高傲，反而面容溫和，聲音柔緩：“楊公公，今天下午還見你在王府門口無聊看天，怎么大晚上的卻忙到現在？”

    “嗯……錯估了自己的腳程，還以為自己能在宵禁前趕回去的?！笨磥碓阱\奴的房間里，真的呆太久了。

    王蘊點點頭，示意其他的巡邏護衛按照事先的路線，去別的街巷巡視，然后抬手拍拍自己那匹馬的屁股，說：“上來吧，我送你回王府去?！?/br>
    “哈……這個就不需要了吧，大人公務繁忙，哪里敢這么有勞您送我?！彼┯驳匦Φ?，行了一禮就趕緊往前疾步走去。

    身后馬蹄輕響，王蘊的馬又跟了上來。

    她轉頭看他，他眼望著前方，溫和地說：“最近京城不太平靜，我陪你一起走吧?！?/br>
    “多謝……王大人?！彼D難地擠出這幾個字，便不再說話了。

    長街寂無聲，各坊在街角的燈在夜色中靜靜地亮著。偶爾風來，燭火微微顫動，整個長安的燈光似乎都在風中流動，明明暗暗，順著風來的方向如水波般起伏，籠罩著整個長安城。

    他們向著夔王府走去，王蘊騎著馬，黃梓瑕走在街邊，他的馬訓練有素，也是溫和的性子，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與黃梓瑕始終保持著平行的節奏。

    他們踏過水波般的燈火，穿過長安筆直寬闊的街道。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千樓萬闕被燈火映得通明。

    永嘉坊是王公貴族聚集處，偶爾有幾家作樂的弦歌，順著風輕送到他們耳邊，歌女的喉音柔軟嬌媚，似有若無地在夜色中傳來一兩句——

    珍珠簾外梧桐影，秋霜欲下手先知。

    黃梓瑕正在邊走邊茫然出神，忽聽得王蘊含笑道：“夏天還沒到呢，怎么先上秋霜了?！?/br>
    黃梓瑕呆了呆，才回過神來，原來他說的是那個女子唱的歌。

    她說道：“意合即可，外物原不重要?！?/br>
    他側臉看了看她，說道：“嗯，是我太拘于外物了?！?/br>
    黃梓瑕既然開了口，便又問：“王姑娘棺木不日便要送回瑯琊，都尉近來應該會很忙碌吧，怎么今日還來值夜？”

    “家中上下那么多人，只要安排好了，自然有人去做事，不必時時盯著?！彼f著，又抬眼望著面前的夜，說，“而且，我喜歡長安的夜色，比白天時，顯得沉靜而深邃，一座座樓宇被映襯得仿佛瓊樓宮闕，可內里隱藏著什么樣的景色，卻令人無論如何也難以窺見全貌?！?/br>
    “身在其中，自然就會迷失其中，抽身而出就好了?！?/br>
    他看著她微微而笑：“楊公公說得對，旁觀者自然清楚?！?/br>
    遠遠近近的燈光模模糊糊，映照得他的笑容，似乎其中另有她所不知的含義。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牙齒一陣酸痛。這個王蘊，這樣對她一個小宦官，絕對不對勁。

    可是，他是已經認出了自己，還是持懷疑態度？若說以后要提防的話，應該從何處下手？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神情，只說：“我快到了，王大人請回吧?！?/br>
    “嗯，下次可別這樣忘記時間，在外面太過逗留了?！?/br>
    他勒馬停在街心，目送著她離去。

    黃梓瑕快步走到夔王府西北角的偏門，敲開門進內去。關門時她回頭看向王蘊。

    他依然駐馬望著她，在夜色與燈火的籠罩下，臉上的神情，一如春風和煦。

    也不知他停馬駐留了多久，身后有另一個人騎馬緩緩行來，問：“蘊兒，你什么時候回去？家中事務尚多?！?/br>
    “馬上回去?！蓖跆N撥轉馬頭，尾隨著他回家，問，“爹，你今日怎么親自出來了？”

    王麟嘆了一聲，道：“皇后急召，我能不去么？”

    王蘊默然點頭，兩人兩馬，一路徐徐回家。

    “吩咐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解決了?！彼届o地說,“用藥消掉了一些血rou，應該無人再能認出?！?/br>
    “親自動手的？”

    “當然不是，找了個可靠的人?！?/br>
    “可靠？”王麟冷冷地說，“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才稱得上是最可靠的?！?/br>
    “是，以后我會找個機會?！?/br>
    十四長街寂寂（二）

    于是兩人都不再說話，王家的府邸已經遙遙在望。他們進了門，門房幫他們牽走馬，父子二人沿著回廊，一直往內院走去。

    寫著橫平豎直的一個“王”字的燈籠，在地上灑落暈紅的光，讓這座冷清的宅邸，也顯得有了些許暖意。

    王麟走著，在夜色中慢慢停下腳步，轉頭看著王蘊。

    王蘊不明究底，站在燈下看著自己的父親。

    王麟看著面前比自己高了半頭的王蘊，臉上露出欣慰又感傷的神情：“蘊兒……其實我并不想你的手上沾上血腥?！?/br>
    王蘊抿住自己的唇，看著父親良久，說：“我是王家人，所有王家的風雨，我都將站在最前面抵擋，殞身不恤?！?/br>
    王麟抬手重重地拍著他的肩膀，嘆道：“好孩子……可惜王家這一代，只有你一個?！?/br>
    “族姐雖然是女子，但她堅毅果敢，如今又身居皇后之位，她為了我們王家，恐怕更是辛苦?！蓖跆N說。

    王麟的面上顯出變幻的神情，皺眉許久，才點頭說：“是啊，她畢竟也是王家人……”

    王蘊又說道：“如果阿若沒有出事的話，她也會是出色的夔王妃?！?/br>
    “是啊，王家這一輩的其他女孩子都是庸庸碌碌，沒有她這樣出色得讓夔王爺都一眼看上的女子了?！蓖貅雵@道，“當初皇上還是鄆王的時候，受邀到我們家飲宴，也是一眼便看上了你族姐?？梢娺@個世上，能吸引人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