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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滿一桌。素方是鹵得帶少少甜味的腐皮卷,口感柔軟清爽。鄧特風反復吃那一碟,一時想“跟他出門真是好好,不知以后還有沒有機會”,一時想“他說從前愛玩被前女友嫌,我只覺得他很好很好,不知當年他和前女友是怎樣”,沉沉浮浮,直到陳一平放下筷子叫他快吃,否則飛機餐可沒這么好味道。美心二樓可以俯瞰整個大廳,機場頂像錫紙一樣由一個個銀白的三角湊成,中間一線反射日照的光。后桌女士在講:“你看這些八卦都是不要錢的,寫得比要錢的好看……”鄧特風猛然感到胃里滿了,胃部沉甸甸地不舒服,不想離開這里,想再喝兩杯茶。如若天明就要分開,我寧愿天明不要來;如若再上飛機再落地就要和你面對風波,我寧愿我們就留在這里,午茶變成午餐變成晚餐??蛇@樣的話他無法對陳一平講。他心中的不安像打翻墨水,越擴越大,一沾即黑。等到飛機上,陳一平大抵累了,很快靠在椅子里睡著。鄧特風轉頭看他,凝視很久,伸出手指,只敢用指尖輕輕碰一下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已遮住眼眉,鄧特風心中仍是長草一樣癢癢的,在空中舉到手臂酸,又碰一下,這回是輕柔撫摸,隔空勾勒他散發間露出的側面鼻梁線條。陳一平睡眠平穩,鄧特風終于定下心思,即使前一天斷斷續續睡了許久,還是裝作也困了,滑向陳一平肩上??恐麜r,內心無比滿足,又有幾分對未來澀然的不確定。他就這樣固執地靠著他,靠到頭頸僵硬亦不放棄身體接觸。好像他本身是一塊有了感情的巖石,貼緊他才感覺溫暖。直靠到陳一平亦從睡夢中醒覺。肩上承擔鄧特風的重量,卻是頭發柔軟毛茸茸的一團。他以為鄧特風仍在睡,被枕到酸痛也任他睡醒。鄧特風卻怕被他發現裝睡,閉上眼抿起唇,但覺有一點點兵荒馬亂,胸口被馬蹄踐踏,猶拖延著,挨著辰光默數,一秒、三秒、五秒,再讓我靠一下。戀愛最傻便是明明靠得不舒服、被靠亦不舒服,還是想維持這狀態。終于都要到站,下機,過海關。機場廣播說:“各位旅客,溫哥華是你入境加國的第一站……”他們走在出機場一樓大廳的通道,周遭是推著箱包行李的旅客,而舉牌迎接守候的人潮就在前方。他沒有再握住他的手,陳一平的手插在褲袋里。更不要期望他給分別吻。鄧特風停步,說:“我會送你的衣服去干洗?!?/br>“好啊?!?/br>他身上還披著陳一平的外套,強調道:“但我不會還給你?!?/br>洗凈后壓在枕下或許太過分,但掛在衣櫥里應當還好。每次看見,都能回憶起前一夜的晚風,有面紅耳赤、頭腦發熱的好心情。都即將分別,陳一平還想逗他,說:“隨你?!?/br>鄧特風果然有些不高興,他生氣的表情分外生動趣致,可是叫他生氣太久也不好。陳一平叫住他。“Good-byekiss就沒有,抱一下吧?!睂χ麖堥_手臂,走上前兩步。他們接過吻,卻還沒抱過。不知算不算本末倒置,可就是不敢做牽手外更進一步的行為。親吻更像是控制不住的意外。鄧特風不敢置信地等他上前,臉貼到他肩頭,被他抱住。那一秒不明所以地吸氣,幾乎要落下淚來。同陳一平相遇后,鄧特風仿佛脆弱許多,他厭惡自己這個樣子,又再想這患得患失是否是愛情中的常態。陳一平曾深愛過,曾被人深愛過。談過一段很真的戀愛與兩三段你情我愿似真似假的關系,往昔情感經歷對此時與鄧特風的相處毫無裨益,他想好好對待他,卻不知怎樣才是好好對待他。最后只是揉揉鄧特風頭發。鄧特風先走,從一樓出門,上一輛計程車。陳一平正要上另一架車,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叫:“哥?!?/br>一轉頭果真是米雪。她束起長發,v領無袖真絲裙,長到腳踝以上,露出的手臂和頸脖更顯潔白,一張臉也白得有些令人心驚。他與她兩兄妹都僵在當場,米雪說:“我想給個驚喜……我真是沒想到……”眼里閃閃爍爍,全是水光?!拔艺媸遣辉搧?,不對……我真是來對啦,否則我什么都不知道!”陳一平看鄧特風的車已走遠,已拉開車門,又對計程車司機說句:“抱歉?!毕蛎籽┳呷?,她竟倒退。本來可以慢慢解釋,揭露卻這樣突然。好像一層紙被突兀的火燒穿,好像人忽然被撕去周身皮膚屏障,陳一平無力招架,如同旅行疲憊一瞬間涌上來。米雪臉上有遮掩不住的痛苦之色,她自己也分不清是Alex喜歡的不是她更重要些還是她大哥居然和Alex……重要些,克制幾回,還是壓不住激烈沖擊,脫口而出:“我真是沒有想到,為什么有一天……我大哥也會同我搶!”她無暇去辨認是委屈還是嫉妒,為不再受重視而委屈,又為什么而嫉妒,該嫉妒哪一個?陳一平無話可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她想的那樣。說“你冷靜點”,明知她驟然撞破難以冷靜。只能等米雪站定不再動,握住她手臂將她拉到懷里,任她扭打,把她按在懷里說:“有事我們回家講?!?/br>他們上了一輛計程車,女性司機是猶太裔,一開車便將行費用條例說明冊向后遞。陳一平答:“都好?!贝撕笤贌o話。車內他與她像被冰凍,又像冰塊浸在火辣的烈酒中。米雪當他不存在,強裝鎮定地打個電話。“Kelly?是,是我啦。你爹地媽咪去歐洲度假,你不是邀我同住嗎,說我們可以一起在你家游泳開party的。我想過了,可以的?!瓫]什么原因的噢,就是想通了。你呀說你歡不歡迎我嘛?……ok,好?!?/br>她要搬走。掛斷電話,作出來的雀躍笑意如沒存在過。她不想講,不想聽他講。滿心滿腦子是被背叛了,明知自己沒資格沒立場這樣覺得,就是脆弱地這么覺得。以往以為最堅實的依靠竟成為最大的變數……她已不知有什么還可以抓住。陳一平說:“我送你去?!?/br>“不要!”她被激發似的說,又平復一點,想要緩和?!癒elly她,換了駕駛照,可以載人了?!沂蘸脰|西她下午來接我?!?/br>于是米雪也離開,陳一平在公寓里坐一陣,打開冰柜,空空如也。再看時間,就沖涼換衣去學院上課。鄧特風來了一條短消息,說今天要補眠,從今天起亦都絕不可能再去上課。那意思是很鄭重地告知陳一平:我已不再是你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