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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著那張面孔,淚水從側面流下,放下了筆,沒有求救,沒有呼喊,直到在外邊忙碌的人發現這里失火。“后來呢?”老板娘癡癡的看著燈火,“后來,那個梁明軒有沒有什么動作?”“娶了公主,做了駙馬。安樂公主生了孩子后,陛下心疼女兒,封了一個禮部尚書,仕途順利,一世安好,如拾狐所言?!敝x行止看看窗外的天空,不知不覺,竟是說了一個多時辰,天已經全黑了,從這件酒肆里看得到浩瀚的沙漠,一望無垠,天際處,皓月升起,落日西沉,日月交替,不知人間悲歡離合。老板娘性格潑辣,然而越是表面潑辣的女人,心中越是柔軟。世間花刺很多,很多卻是為了保護內蕊。“他癡癡的等,沒有等來他想要等的人是嗎?”老板娘眼中帶著淚光,想用袖子直接拭去,謝行止遞上一方帕子,開口道“有人一見傾心,有人一見誤終身,他是太傻了?!?/br>“他會在奈何橋等么?”老板娘心思不死,“等到想等的人?”謝行止搖搖頭,臉色很淡,“魂兮遠去,何必留戀。生無所戀,他最后只留了一句話?!?/br>“什么話?”“惟愿與君絕?!?/br>謝星玨輕聲喟嘆,端起了酒碗,里面只剩最后一層酒,“酒很好,多謝老板娘的款待?!闭f罷這句,他起身,旁邊的紫衣人也站起來,拉過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在沉沉暮色中離開。老板娘和一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然而人已遠去,方才的話,只不過是一場夢,夢回了江南,聽了一場三月的春雨,淅淅瀝瀝,岸邊垂柳仍在,攀折垂柳的人,已經隨著滾滾遠去的江水,消失的無影無蹤。路上走著的兩人靜默不語,陸維臻捏捏謝行止的掌心,拉過來在嘴上親了一下,謝行止笑他,“大半夜的,你發什么瘋癲?”嘴上雖然是責怪,心里也受了這份甜蜜。“看你心情不好,那些過往的人和事,就不要再想了?!标懢S臻安慰他道,兩人身高有些差別,陸維臻強過謝行止半頭,此刻大手牽小手,夜色下,竟是絲毫看不出兩人已經年近不惑。背依舊挺直,身材依舊保持良好。“其實拾狐最后一句并不是惟愿與君絕?!敝x行止走了半晌,突然停下來說了一句,陸維臻愣了一下,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這個時候適當的問了一下:“那是什么?”“他開始的時候確實留下一封信想要這么說,后來大約覺得這樣太傷人,便自己把信燒了,寫了另一封,可惜信的大半已經燒沒了,殘片上只能看到一句話:明軒,新收的茉莉花茶記得沏,就在書柜的第三層?!?/br>當年那場鬧劇,讓梁家的名聲又傳了更遠,好的壞的,自然由別人口口相傳,到最后是什么樣,誰有知道呢?從宮中回來的梁明軒在離宅子不遠處就看到自己家失火了,西廂那邊冒著黑煙,他當時心中跳動停止了——街道兩旁都是人,看到梁明軒從馬上連滾帶爬下來,就要奔著回去,口中低呼著“拾狐,拾狐!”那種要永遠失去摯愛的感覺精準而恐怖,梁暮啟看到他這副癲狂的樣子急忙著家丁架住他,梁明軒還是想要撲進去,梁父低聲呵斥了一句“軒兒!”梁明軒眼神如同死灰,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半晌,“孩兒知道了?!彼鋈煌χ绷吮?,去把剩下的應該做的事情,做完,西廂閣離各個地方都遠,所以火勢沒有蔓延,春來天寒,又隔著一條湖,這里根本就是個孤島。他為什么早沒有知道呢?拾狐死后只剩骨灰了,那梁明軒在拜完堂之后把公主送進洞房,然后就是宴請賓客。像是突飛猛進般,笑的滴水不漏,說話八面玲瓏,失去的力氣仿佛從新回到身上,直到晚上把所有人都送走了,他才把自己的表情收了。外面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那都不歸他管。“梁府發生了什么?”“唉,府里走水,聽說是西廂閣起火了?!?/br>“死人了沒?”“據說是死了一個侍讀?!?/br>“一個侍讀么,一件小事吧,過段時間誰還記得?!?/br>“聽說那梁家的公子聽到府中走水,正在回來的路上呢,直接就從馬上滾了下來,這么一說,梁家對下人還是不錯呢,宅心仁厚?!?/br>“我可聽說那死的侍讀長得不錯呢?!边@句話說完,聲音中帶著兩聲晦暗不明的笑意。這些梁明軒都不知道。西廂閣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未進門的時候他在門口呆呆的站著,癡傻了一些時候。拾狐的尸體靜靜的在椅子上坐著,身上的那件袍子被梁明軒一眼看了出來,正是他那天留著的,另一件,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鴛鴦織就欲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梁明軒上前輕輕抱了抱,那僵著的骨骼,化成了齏粉。那個姿勢維持了很久,梁明軒似乎才明白他的拾狐已經不在了。拾狐收起來的碎骨雪白,纖細,叫人稱奇,梁明軒將那些一塊一塊撿起,然后抄起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刀,往手腕上一割,血流如注,流進了骨灰盒。“是我對不住你?!彼蛔忠活D,“長相思,不相忘。生而負相思,不求不忘,還是忘了吧?!?/br>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通紅,大紅的喜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那種凌厲的劍破長空的感覺。梁明軒忽然想起來自己在祠堂跪的那晚,只是想求父親放過拾狐,他真的喜歡拾狐,然而這種喜歡卻害死了他。祠堂那個時候陰冷的要命,然而想起來拾狐還是會覺得心中暖和的緊,歡喜的緊,兩人從牙牙學語,到垂髫小兒,再到清純少年,后來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只是一番春風渡?感情就潛在十指之中,切斷感情,便是毀了十指,而,十指連心。拾狐的死,就像是從他身體里取走了一根骨頭,還是最重要的骨頭。他從此只能當一個殘疾人,一生一世都不能完好,都不能在這個世界站起來。沒了拾狐,站起來做什么。他還記得兩人去鄉下的莊園夏日避暑,躺在一張椅子上;冬日避寒,將爐子生著,外邊都是雪,兩個人就躲在屋里玩鬧,拾狐病了梁明軒就講自己的身體在外邊放著涼了,然后進被窩去讓他抱著,汗濕了便給他擦汗,像是自己才是那個小廝一樣。那些記憶還是鮮明的,人已經不在了。“他有多好我心里知道,我不怨他?!被牦w的拾狐全身散發著溫暖的白色,“我這便要歸去了,謝謝你,琴師?!?/br>謝行止和師父目送他離開,兩人盤坐下來,將琴放在雙膝上。聆耳細聽,天地奏起的音樂,也是在憐惜這個人兒。————————曲中辭·上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