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了片刻，李家橋點了點頭。

看來，消息果然被封鎖了，這種事兒，按說他是該收著信兒的。

狄老爺子……

出車禍……

這也……

黑道火并？仇家暗殺？

簡直不能去想，而現在知道了消息，他最擔心的，是狄圣龍。

真的，他此時此刻，最擔心他。

從出事，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了，這期間狄家保不齊會出什么亂子！要是把狄圣龍牽扯進去……

一想到這個，就再也坐不住，李家橋用最快速度收拾了東西，然后說有事兒，就直接開車趕奔修車行。

他現在就是得見到一個活生生的狄圣龍，至于見到之后怎樣，那就再說了，他自己也沒有思路，但是見一面是必須的。

修車行并不遠，趕到時，只看見緊緊關著的大門。

他敲門，沒有任何回應。

他掏出手機，撥了狄圣龍的號碼，一直撥了三遍，都是無人應答，直到第四遍，才總算有人接了電話。

那是疲憊的，頹廢的，一聲“喂？”

“……你在哪兒呢？”李家橋沉住氣問。

“在家……”仍舊是有氣無力的回答。

“那能上來開一下門嗎？”略微放心一點了，他在聽到對方嗯了一聲之后耐著性子等，但當他看見那個站到他面前的人的狀態，所有的耐性就瞬間灰飛煙滅。

就沒見過這么落魄的活人。

頂多也只能說是還活著。

邋遢的頭發，邋遢的胡渣，那不是故意留的胡子，是根本就沒刮過。身上的味道就不用說了，連衣服都還是那天的黑運動服，酒氣，煙灰，沾了一身。赤腳，站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眼睛充血的男人看著李家橋。

“干嘛?！崩淅涞穆曇裟敲磫?。

“……先讓我進去?！笨粗请p赤腳，實在覺得受不了，李家橋催促對方讓開門口。

還算配合，那家伙讓開了，而且直接就往后頭走去。李家橋進了屋，拉好門，然后跟著到了那間地下室。

一個月沒來過，從深秋，到初冬，這里已經變得陰冷到不行。

而室內的情況，比他之前哪一次來，看到的都糟糕。

香甜味沒有了，滿地都是煙頭和空酒瓶，吃剩的外賣盒子就隨手丟在桌子上，油膩膩的菜湯滴落在地面，也沒人管。

是啊，肯定是沒人管啊，這個人都快不是人模樣了。

“你……是因為你父親那件事吧?！崩罴覙蚪K于開口問。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個冷笑。

“你知道啦？我還以為消息封鎖了呢……”狄圣龍坐在床上，伸手去摸煙盒。

“警方封鎖的？”

“有區別嗎？警方，還是狄家，反正是封鎖了?！?/br>
“那到底，是不是車禍？”

“是啊……就是個普通的醉駕。那司機開太快了，剎不住了。倆車，追尾，全都撞了個稀巴爛?！边呎f，邊皺著眉點煙，邊發出低沉的，虛弱的笑聲，那樣的狄圣龍，讓李家橋心里發毛。

“已經確定是醉駕了？”

“反正醫院抽血說酒精含量快到三百了?！?/br>
“那，那司機呢？”

“死了唄，車都撞碎了人還能活著？這么死了到他媽干凈，要不然我哥也得帶人給丫分尸，還不如當場完蛋cao?！?/br>
“你……還好吧?！苯K于忍不住這么問了，他走近了幾步。

“我好得很?！?/br>
“你這樣可不像是好得很?！?/br>
“……我哥讓我進公司幫他了?！?/br>
就是這么一句話，撞到李家橋耳朵里，簡直如同災難。

但他沒聽錯，狄圣龍真的就是在么說來著。

如果這個男人如此落魄，是因為父親去世，那倒還好，可這也是最不可能的一個選項。如果落魄是因為之前的爭吵，他也可以有辦法化解，畢竟人與人之間的問題，話到了，說透了，也就能解決。但若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

“我哥說，爸說沒就沒了，家里缺個幫手，不管怎么說，我姓狄，我是狄家人，好多重要的事兒，用得著我?！?/br>
李家橋聽著，覺得心口有一只手在抓撓揉｀捏，讓他呼吸都困難起來。

“這么多年了，我頭一次聽我哥說，‘家’里‘用得著’我。哎你說可樂不可樂？”突然笑出聲來，狄圣龍猛抽了好幾口煙，后面的話，就更是讓李家橋呼吸都要停止，“我起初是不想答應來著，你猜我哥說什么？他說他知道我跟你的事兒了。要不怎么他是老大呢，他手眼通天，我瞞不了他，也斗不過他?！?/br>
“后來呢？”壓制著手指的輕微顫抖，李家橋繼續問。

“后來我就只能答應了唄?！?/br>
“答應？！”

“對??！那我能怎么辦？！”

“你要進黑社會？！”

“那不然呢？！他還要把你也拉進去呢??！我哥說了，要么，我就把你也一塊兒拉進來，因為你多少還算用得著。要么，就跟你徹底一刀兩斷，然后我進公司幫他。就這兩條路。那你說我走哪條？??？哥，你說說，我走哪條？！你可能涉黑嗎？讓你涉黑還不如一槍崩了你吧？那我就只能跟你斷啦，這不正好嗎？！”

“什么正好？！你什么意思？！”李家橋急了，他甚至無法正常思考對方在說些什么，而狄圣龍顯然比他更急。

“正好就是他媽逼的正好??！還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知道??！這么長時間了你也沒給我回話兒！你什么也沒答應過我??！這是你自己說的你忘了？?。?！從頭到尾就我跟個傻｀逼似的一廂情愿??！那還不如趁你沒喜歡上我就跟你掰了呢?。?！哥你饒了我吧！你別管我了！你就讓我爛透了吧！反正我也學不了好了，我這輩子就這cao性了！你換個有救的救去吧！你就等著將來哪天……哪天……有人報警說黑社會打群架死人了，然后過去給我收尸就得了??！成不成哥？??？成不成？！咱今兒起就一刀兩斷了你別懸著我掛著我了成不成？??！”

最后幾個字吼出口之后，那個紅著眼睛的男人，那瘋狗一樣的男人，跌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床架，低著頭，好半天只是無言。

李家橋也無言，他看著地上的人，看著屋里的亂，想了好一會兒，終于輕輕一聲嘆。

“好吧?！?/br>
聽見這兩個字，全身一顫的，是狄圣龍。

他夢抬起頭，看著李家橋。

“那咱們就好聚好散吧?！闭局娜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