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沒再回來過。

然后，就是這么個基本可謂野生放養的孩子，已經長成了三十歲的男人。穿著嘻哈服，留著怪發型，但脾氣秉性，還是從祖輩一脈相承，就算不是親生的，可耳濡目染來的江湖氣，畢竟有種洗不掉的明顯。

這么一個人，住在自己的管片兒里，還真是……

唉……

只能說還好他父親和大哥那一家沒在他的管轄范圍里晃吧，不然還真是想起來就怵頭。

只是，一個并非家中嫡系親生，被家族排斥，小小年紀就脫離學校進入社會，宿醉，斗毆，住在半地下室，還大半夜往主路上跑的主流意識形態的棄兒，是真的能激起李家橋的同情。

他，父母恩愛，家庭和睦，成長順利，家族里唯一和他平輩的堂哥是中學校長，大伯是軍區首長，父親和大伯之間雖說來往并不算頻繁，但弟兄情感還是很深的。他受過完整的教育，在班里一直是班委，他家里存著六年的“三好生”獎狀，他是優秀團員，他是學生會干部，他大學還沒畢業就入了黨。他勤勉本分，受人尊敬，前途無量，雖說他自己不大想發達，可只要他樂意，他可以比誰都發達。他有的是機會在路上等，就怕他不去要求似的。

這種對比，判若云泥。

那個寄生在地下室的，不見陽光的狄圣龍，是真的可以在本質上，一開始，就博得他的同情。

那種并不帶有高高在上主觀意識的同情。那只是一種對于人生不平等的慨嘆。

然后，就在李家橋的慨嘆還沒完全過勁兒的時候，那個引起他慨嘆的人，就出現在他面前了。

臉上還掛著殘留的傷，手上也是，衣服倒是換了一身，不再是嘻哈風。頭上戴著棒球帽，身上是印著骷髏頭的大V領T恤，外頭套著黑牛仔襯衫，下頭是緊繃繃的牛仔褲，和一雙橙紅相間的NIKEfree4.0。他認識這雙鞋，因為很巧的是他也有一雙，不過他那雙是深灰色的，這種鮮艷的顏色太sao情，他自認為駕馭不了。

這個人一直溜達到他面前，沖他笑了笑。

“……有事兒？”說實話，李家橋足夠意外。

“嗐，這不是之前多虧了你把我撈回來嘛，不管怎么說，我得表示表示，要不就忘恩負義了?！痹捳f得好聽，但語調就是抹不掉的全是痞氣，再加上身上那特殊的味道，就更是讓李家橋覺得沖擊力夠強大。

他是個很會分辨各種味道的人，煙味，機油味，香水味，還有那種他之前聞到過的，莫名的食物的香甜。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就構成了面前這個人。

狄圣龍。

“沒什么，以后別喝那么多了?！焙苁枪交男π?，李家橋站起身，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坐？”

“不用了，還一大堆活兒呢?！眱墒植宥灯揭曋媲耙簧砭睦罴覙?，那眼神多少有點讓人想要閃躲。狄圣龍微微抬著下巴，就像個故意?？岬母咧猩?。

“那，我送你出去?！睆霓k公桌后頭繞出來，他想一方面展示一下禮儀，一方面趕緊把這貨請走。

但狄圣龍似乎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

“所長，貴姓??？”

“喔，免貴姓李?！?/br>
“李家橋是吧？”

“……”看著那說話的同時挑起一邊嘴角壞笑的男人，李家橋有那么點兒火大。你明知道我叫什么還問？！找茬是吧？！

心里在翻滾，臉上不動聲色點了點頭，他示意門口的方向。

“你忒好認了，問誰都知道?！钡沂埜緵]有配合的打算，只是照例那么笑著，“我也是吧，是不是我的底兒你這兒存了一大堆了？”

“沒那么多?！陛p笑了一聲，李家橋扣上那個一大摞檔案紙的文件夾。

“其實吧，我就是想來道個謝?！碧鸫讨谏倒宓淖笫?，他摘掉棒球帽，攏了一把從那怪異發型上垂落下來的一縷頭發，而后說，李所長，賞臉跟我一塊兒吃個飯吧？

你是開玩笑的嗎。

李家橋差點兒就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抿了抿嘴唇，他忍住想要脫口而出的言辭，只是以很官方的表情和態度在婉拒。

然而，狄圣龍好像根本沒聽出來那是真心的拒絕，好像他只當他在假客氣。

“就去吃個飯，又用不了多長時間，成不成李大所長？??？你跟我吃飯，兄弟臉上增光添彩啊～這以后說出去了，跟哥們兒之間我多拉轟啊～”

李家橋快要揍人了。

他的理性讓他不會揍人，但是他在心里演練起來了。

怎么就不能好好說話呢，怎么就不能站有站相表情正經一點呢？

拼命告訴自己先別忙著皺眉頭別忙著皺眉頭，李家橋繼續婉拒。然后在同時期待自己裝得足夠真誠能讓對方明白他他媽的是真不想去。

他沒有瞧不起對方，但他有他的職業cao守。

“哎呦……沒想到啊，請動你咋就那么難呢？”狄圣龍撇了撇嘴，從口袋里摸出煙來，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李家橋下意識的，直接伸過手去，擋住了他拿打火機的手。

“這兒不能抽煙?！?/br>
“??？”

“禁煙令?！笔疽饬艘幌屡赃厜ι腺N著的告示，李家橋表情里見了一點嚴肅。

可對方卻笑出聲來。

“我｀cao，還真有人拿這個當回事兒啊?！?/br>
“全北京市都實行了，凡是公共場所……”

“但凡有房頂兒的就不能抽煙哈。得得得，我法律意識淡薄您見諒?！边呎f，邊把打火機收起來，狄圣龍把煙盒重新往口袋里塞。

不過，李家橋倒是對那個煙盒產生了興趣。

“這是……”他看著那被塞了一半的紅色煙盒，和上頭俊秀的金色外文字體。

“哦，大衛杜夫?！卑l現面前的所長大人流露出隱約的興致，狄圣龍心里有點微微發癢，他掏出那盒煙遞了過去。

“啊，我知道這個?！崩罴覙螯c了點頭，“小兩百一條吧？挺貴的?！?/br>
“還行吧。紅大衛不算貴，黑的貴，四百多?？晌也辉趺聪矚g那股子混合味兒，還是紅的好抽，也不算沖?！蹦敲凑f著，狄圣龍用右手中指和食指夾著剛剛被他撤出來的那支煙，拇指輕輕揉搓了兩下過濾嘴的末端，“另外，‘這兒’也緊得很，合我的胃口?！?/br>
說后面那句話的時候，那男人似乎故意放慢了語速，李家橋不想知道那話里到底有什么讓人不舒服的隱藏點，他寧可裝作只是自己神經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