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直接失魂落魄地進了李柏舟的房間。一進門，他就說了這樣一句話。

彼時李柏舟剛吃完晚餐坐在床上看電視。他的心態已經日趨平和了，不再心煩意亂地猛戳遙控器，他正安安靜靜地看著動物世界里周而復始的弱rou強食。

濮陽門走過來挨著他坐下。他環住李柏舟的脖子，臉貼著臉，神情憂傷地絮絮說道：“醫生怎么可以對我提這么過分的要求呢！難道mama沒有告訴過他，我是不能出門的嗎？外面的人太多了，我害怕。柏舟，我也不要你到外面的世界去，我們兩個就這樣最好?！?/br>
李柏舟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不想出去就不出去好咯。不過你天天待在這里都不煩嗎？”

濮陽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只要可以天天看到你，我到哪里都不會煩?！?/br>
可我對你真是煩透了。李柏舟無聲地說。

“柏舟，我今晚在你這里睡覺好不好？”濮陽門突然要求道。

李柏舟把眼睛一瞪?！澳阕约簺]房間嗎？”

濮陽門撅嘴：“我害怕?！?/br>
李柏舟拉開他環著自己的手：“你幾歲了，還怕一個人睡覺？”

“十五歲?！卞ш栭T底氣不足地說道。雖然他看著很小，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確實不小了?？墒撬褪窍雽畎刂廴鰦?，希望李柏舟可以對他好一點。他知道李柏舟并不喜歡他。

李柏舟難以置信：“你這樣有十五歲？發育不良??？”

濮陽門扁嘴。

李柏舟心想這是多□的長相多深藏不露的年齡啊。

“我以后會長成你這樣的！”濮陽門急切地分辯道。

他始終覺得，自己以后是可以長成李柏舟那樣的。

每一根毛發，每一寸筋骨，每一片血rou，都幻化成李柏舟的模樣，該多好??！

李柏舟哂笑：“長成我這樣？哈哈，基因重組還是染色體重新排列??？”

濮陽門聽不懂他的基因重組和染色體是什么東西，但是他很明顯地感覺到李柏舟是在取笑他。

他是這么認真，這么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為什么李柏舟要取笑他呢？

“害怕，你害怕什么??？做什么壞事了吧？”李柏舟輕笑。

濮陽門咬了咬唇。默認了李柏舟的諷刺。

在他年幼的時候，他周圍的人就一直這樣看待他。他必須是個壞孩子，否則怎么會被上帝關在黑屋子里，不被允許擁有陽光呢？

有時候他也會有一種錯覺，自己并不是生活在mama的別墅里面，而是孤獨地生長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在那里，一株小草也不被允許存在。上帝精心地搭建了一所小屋子，目的就是把他與世隔絕地拘禁了起來。

自從爸爸離開后，這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別人了。無論他怎么哭泣，也不會有人聽見。所以現在他不再哭泣了。盡管他心中如何害怕，也不會再對無動于衷的人示弱了。

他原本也是個喜歡玩具的孩子，但是mama對醫生說他精神不正常，所有人就都覺得他不正常了。人們都說，他必須是不正常的，爸爸為了救他，身體生生地在他面前被貨車碾得支離破碎，那個眼睜睜看完全程的三歲孩子，怎么可能還正常得起來呢？所以，他必須是不正常的。必須不停地被陌生人以治療為借口，把他剛長出新rou的鮮嫩傷口挖得鮮血淋漓。周而復始。

每天晚上閉上眼睛，他都告訴自己，他的柏舟很快就會到他身邊來了。最后要么李柏舟帶他一起逃走，要么他把李柏舟永遠地留下來。只能如此。他們之間，只能如此了。

因為李柏舟是不一樣的。

在爸爸離開后的最痛苦的日子里，他是第一個愿意原諒他的人。在所有人，甚至mama，都指責他是個壞孩子的時候，只有李柏舟，只有他的柏舟。他們一樣的孤立無援，一樣的委屈害怕。他們本來是要一起逃走的，遠遠地逃開上帝的險惡用心?？墒亲詈筮€是失敗了。所以，還是由他來把李柏舟永遠地留下來吧！

“柏舟，你抱抱我吧?！卞ш栭T閉上眼睛，朝李柏舟伸出手。他的語氣，恍惚猶如墜入夢境。

只要在李柏舟身邊，黑暗就會退散了。

他渴望一個人的溫度。否則這個冬天真的太冷了。

“不想?！崩畎刂壅f，他背過身躺下，“你想睡就睡吧，不要吵我就好?！?/br>
在李柏舟的心底，這個冬天也并不比濮陽門的懷抱溫暖。

☆、午夜

午夜。

李柏舟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

側過臉，在彌漫著黑霧的空氣中，他盯住了濮陽門。

這么小的一個孩子，團成胎兒的模樣，柔弱無依地畏縮在他堅硬冰冷的胸口。

他有這么多的機會可以殺了他?？上н@個孩子是不怕死的，他不畏懼威脅，他沒有求生的欲望，也沒有死亡的恐懼，他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死亡代表的是什么。簡直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而他面對這樣強勁的對手真是無可奈何。他打架的時候向來都是悍不畏死，但是對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小孩，他覺得自己雖然渾身都是力氣，卻是一點勁也使不上。濮陽門是他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最可怕的對手。

門外走廊響起一聲細微的聲響。

李柏舟猛的一下抬起眼簾。他將視線釘在紅木大門的門把上。

他的目光在黑夜里發出幽藍色的光，帶著神經質的期待！

他在死氣沉沉中期待著突發狀況。無論怎樣，都比死在無聲的忍耐中強！

——可是什么也沒有發生。

似乎是有一個人路過他的門前，但是對方只是路過，并沒有打算進來。

走廊又安靜了，靜得李柏舟都要以為剛才是自己的幻覺。

李柏舟緩緩放松了緊繃的肌rou，躺回床上。

在他的身旁，濮陽門慢慢地睜開眼睛。

李柏舟不期然地轉過頭，給他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駭了一跳。

他在黑暗中氣急敗壞地叫道：“尼瑪的看什么看，半夜不睡覺，睜著眼睛嚇人??！”

濮陽門欺身爬到李柏舟胸口，伏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柏舟，有人在我們外面?！?/br>
他這樣的表情，配上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臺詞，李柏舟都要毛骨悚然了。

李柏舟一把推開他，拉起被子蒙住頭?！耙缮褚晒淼?，就算有人，那也是你的人，瞎cao心個屁！睡覺！”

濮陽門側耳傾聽了片刻，然后，他緩緩地拉開被子，爬回李柏舟的懷里。

李柏舟覺得自己真是無處藏身了。干脆眼不見為凈地閉起眼睛。

“他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然后就走到樓梯口，左拐，進了洗手間，然后就出來了。往回走，走到我們門口，他又停下了，停了5秒，他就走了?！粚?！”濮陽門驀地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