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難地想了想，認出了他，這是傅一睿的異母弟弟，許麟廬的小兒子，我此刻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于是我冷淡地點點頭，繼續注視那張病床。

    “喂，你真不記得我了？我是許一濤，傅一睿是我哥，你不是自稱是他女朋友嗎？靠，你他媽不會忽悠我的吧？”

    我仍然不理會他。

    “哎哎，我說你怎么了你，那張床有什么好看的？上面什么也沒有啊，你傻了？受刺激了？我哥甩了你了？”

    “閉嘴?！蔽依淅涞睾戎顾?。

    他閉上嘴，不情不愿地站在我身邊，一同探頭看那張病床，不過安靜了兩分鐘，他又忍不住鼓噪起來：“哎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憑吊什么人？那個人在這里死掉的對吧？是你的老情人？哇唔，看你臉色這么臭，真被我說中了？不是吧，我隨便亂猜的……”

    “許一濤，”我皺眉轉過頭瞪他，“你不去陪你爸你媽在這瞎扯什么呢？”

    “哦，我爸已經摘掉呼吸器了，他只要一能自由說話，我們倆就不能在一個空間里共存五分鐘，我媽怕我再把他氣出個好歹來，就把我趕出來了。唉，”他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為什么父母和孩子不能相互理解呢？”

    “因為本來就不是必需品?！蔽也荒蜔┑卣f，“父母和孩子相互理解成為朋友之類，不是生活的必需品?！?/br>
    他微微一愣，問：“那么我一直對他不滿無法跟他溝通，其實是我不對？”

    “本來就是，你要得太多了?！?/br>
    他吹了下口哨，對我說：“你可真酷?！?/br>
    “謝謝?！?/br>
    “吃嗎？”他遞過來一管硬糖，是檸檬口味。

    我接過掰開一顆丟進嘴里，硬邦邦的糖塊在唇齒間碰撞發出聲音，一股濃烈的檸檬薄荷味瞬間彌漫開，我微微瞇眼。

    “好吃吧，這是我治療憂郁癥的秘方?！彼ξ卣f，“我媽說我有硬糖癮?！?/br>
    我微微笑了，含著糖說：“你這么小有個屁憂郁癥?！?/br>
    “你不科學了吧，憂郁癥不挑患者年齡?！彼皖^掰開糖紙，也含了一塊在嘴里。

    “無論如何，你還沒資格讓人死在你手里?！?/br>
    他點頭：“那倒是，但我差點讓一個人死掉，這算不算個事？”

    我偏頭看他。

    “因為我不耐煩跟著那群蠢里蠢氣的實習醫屁股后面整天干量體溫，縫傷口，擦儀器或檢驗糞便這類事，于是我在急診室給人動了個小手術，結果出了點錯，準確來說那不是我的錯，是跟我合作那個小護士的錯，她太緊張，以至于將腎上腺素的劑量弄錯了?！?/br>
    “你沒經過任何醫生的允許擅自割開一個人的肚子，你的意思是這樣？你還覺得你這么做沒問題？”我正色說，“簡直亂彈琴，你這是對病人生存權的漠視?！?/br>
    “得了，別又來一個說教的。醫生如果尊重病人生存權，那醫學就無法進步。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每一種新的治療法不是建立在對無數病人進行試驗的基礎上，而這些試驗，很多不是為了治愈，只是為了記錄數據?！?/br>
    我沉默了。

    “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呸，這不過是全社會編造的又一個大謊話，”少年咯咯地笑。

    “但我還是覺得，將謊話重復一萬遍它會成為真理，”我對他說，“這句話重復了不只一萬遍?！?/br>
    “哦？所以你站在這憑吊你弄死的病人？”他尖刻地嘲諷我。

    我閉上眼，又睜開，不再搭理他。

    “喂，那個病人真的很重要？”他拿胳膊肘碰我，“你認識他？他是你朋友？”

    “不認識?！蔽覇÷曊f，“我只記得他年紀比你小一點，看起來發育不良，皮膚白里透著青?！?/br>
    “你對他干什么了？”

    “在他術后的關鍵時期，我沒在這。后來他出狀況了，搶救不過來?！?/br>
    “于是你就不斷假設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當時你沒離開就好了，是這樣沒錯？”

    “沒錯?！?/br>
    “我也有過一次這種經歷，”少年輕聲說，“在我小時候，那會我哥還住家里，我有點怕他，不過可能渴望他喜歡的欲望更多點也說不定，反正那時候我一天到晚找他的小麻煩，他從來不理會我，哪怕我把他的書丟到地上，把水灑到他被窩里，拿鋼筆涂黑他的照片，他都不搭理我。我越來越憤怒，但我對哥哥毫無辦法，我求助于我媽也無濟于事，我想，也許我們家，哥哥只會對父親的話有所重視。后來有一天，在他又一次無視我后，我給父親打了電話，邊哭邊說哥哥欺負我，還欺負mama，請爸爸回來救我們。結果父親真的回來了，他暴跳如雷，狠狠打了哥哥一頓，然后把他趕出家門?！?/br>
    我挑起眉毛，轉頭盯住他。

    少年垂下頭說：“我跟你一樣，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當時不打這個電話就好了，如果我當時只是走開然后玩自己的玩具就好了?！?/br>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問他：“你的意思是，傅一睿被趕出家門都是你害的？”

    “大概是吧?！彼麊E嚓咵嚓地嚼著硬糖。

    “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打電話跟你父親告狀？還會說這么嚴重的話?！?/br>
    “哦，這個啊，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暗示過我可以找父親告狀?！鄙倌暌馕恫幻鞯匦α?。

    我思緒有些亂，卻還是說：“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后悔？”

    “不知道，”他迷茫地說，“我也不知道這種情緒算不算后悔，但我想，如果家里有個哥哥的話會不一樣吧，即便他冷冰冰的也無所謂，也許我能成長為另一個人呢?！?/br>
    我慢慢咀嚼他這句話，忽然笑了，點頭說：“你說得對，傅一睿那個人，有他和沒有他，確實會大不相同?！?/br>
    “切，”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嘀咕，“虛榮的女人?！?/br>
    “嗯，這個虛榮的女人也許會邀請你去跟她和她男友共進晚餐，你會接受嗎？”

    少年意外地瞪大眼，看著我，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我笑了，說：“當然，你如果多點恭維話，這個邀請會來得更快些?！?/br>
    “你，你說真的？”他結結巴巴地問。

    “不一定哦，”我說，“不過如果它是真的，我建議你修修發型，換一套不見rou的衣服來，傅一睿那個人不會喜歡嘻哈風格，我很確定這一點?！?/br>
    第61章

    由于孟叔叔堅決不同意離婚，這件事cao作起來比想象中困難了許多，于是走上法庭勢在必行。孟阿姨雖然心里不愿將這件事鬧大，可走到這一步也沒辦法。孟叔叔本來就是精明強干的商人，他對付一個家庭主婦顯然要有辦法得多，不出一個星期，財產轉移，他本人有外遇的證據也被銷毀得七七八八，就連那個要給他生孩子的女人也不知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