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目光，停在左邊不遠處的樹樁上。樹樁旁趴著個纖瘦的人影，一動不動，靜靜睡著。

常臻放下心來，長出口氣，慢慢走近。那人睡的正熟，并未聽見腳步聲。

他無奈笑笑，這么個睡法，當真被賣進了山溝里都不自知。在他身旁坐下，胳膊支在樁子上，側過臉，借著皎潔月光打量。

忽然心中一抽，他眼角邊，莫不是淚痕？

湊近了看，沾滿塵土的臉頰上，由緊閉的眼角，到圓潤的顴骨，再到清秀的下頜，突兀地滑過一道長痕，沖刷出塵土下白皙的肌膚。

不禁心痛不已，又愧疚自責。指尖輕柔憐惜地撫摸他的臉，洶涌而來的柔情滌蕩心魂。他彎下身，輕輕覆上雙唇，小心翼翼貼了一下。

林燁，我已吻過你好些次，可你……一次也不知道。

林燁感覺到異動，緩緩睜開眼睛，搓搓胳膊，打個寒戰。

突然看見面前的臉，怔愣一剎，別過頭垂下眼，不愿理。

常臻知他睡冷了，輕嘆氣，伸出雙臂，把他摟進懷里暖著。

林燁倒也沒躲閃，只是垂著兩只手，僵直身子，無聲抵抗。

常臻松開他，凝視那雙黑寶石似的眸子，溫言道：“我不該拿你撒氣……可原諒我？嗯？”

林燁還是不說話，卻低下頭，嘴一扁，濡濕了睫毛，晶瑩透亮，落滿星光。

常臻心里一縮，暗暗喟然哀嘆，顫抖著手，去拭他眼淚。又怕指尖粗繭弄疼他，伸到半截，換成手背。

林燁吸吸鼻子躲開，自己抬袖子抹一把，依舊低頭垂眼。

常臻的手還突兀地停在半空，一顆心像被捅了一刀，又絞了幾絞。冷不防胸口悶堵難堪，忙捂住嘴，指縫里滲出絲絲溫熱的溪泉。

連風也不再呼嘯，靜得只剩呼吸。

滴答，滴答。

林燁像被灼傷了一般，猛地抽回手，呆呆盯著落在手背上的血滴。復又揚起婆娑淚眼，絕望地掰開常臻五指，一下一下擦拭他的唇角。

常臻任他在唇邊亂抹，深深凝望他的臉。身上，心里，涌起濃重的無力感，有如沉沉霧靄，籠罩四肢百骸。除卻深吻，他想不出還有何別的法子，能夠給予他安慰與溫暖。

可他……不能。

輕嘆一聲，拉過他的手，緊緊握住，搖搖頭，道：“沒事?！?/br>
林燁抽抽搭搭，低著頭，無聲落淚。

常臻低聲道：“我不知那是創藥……是我不好……打我罵我，都成……莫要不說話，可好？”

林燁本就憋著一股氣，強裝冷臉，聽他前所未有地溫言軟語，無論如何再忍不住。往前一撲，雙手抱住脖子，臉埋在肩窩里，“哇”一聲，嚎啕大哭。

幾日來受的驚嚇，吃的苦頭，憋的委屈，忍的心酸，一股腦全釋放出來，竟像孩童一般，在最依賴的人面前，毫無顧忌，聲淚俱下。

常臻愣住，半晌，才淡淡一笑，一手摟住腰，一手撫著發，溫柔哄道：“瞧你，多大個人了，哭的像個孩子。被人看見，豈非鬧笑話？”

林燁不停啜泣：“沒……沒人看……你不……不許……笑……”

常臻聞言，笑出了聲：“這可不由你?！?/br>
林燁拼命搖頭，哼哼唧唧，鼻涕眼淚滿身蹭。

常臻笑道：“于勵還說他來找你，還好我沒允。就你這模樣，沒把他嚇傻已是萬幸，更別指望還能把你帶回去?！?/br>
林燁不哭了，爬起身抹眼淚，抽搭幾聲，道：“我又沒說要跟你回去……”

常臻一呆：“什么意思？”

“我不去了，我想回家?！?/br>
“瞎說什么？“

“我認真的?！?/br>
常臻瞪著眼看他：“這黑燈瞎火的，你往哪兒走？”

林燁望向一旁：“我認得來路，自己能走。況且，乘風不亞于你的逐月，有它在，多半能走回去，不必你費心?！?/br>
常臻聽完最后幾個字，腦袋里“轟”一聲，有些惱火，皺眉道：“林燁，任性也得有個限度?！?/br>
林燁聽他轉眼變了語氣，垂下眼，低聲笑笑，臉上滿是哀傷：“我明白我任性，你再罵，不過白耗氣力，我改不了?！?/br>
常臻被他突如其來的哀怨眼神震得手足無措，火氣“哧啦”一聲被涼水澆滅。捏住他肩膀：“林燁……你……”

“既然你想叫我回去，那我回去……回去就是了?！?/br>
“我那是氣話！“常臻急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不是？”

林燁搖搖頭：“我不怨你，你不必自責?！?/br>
“那……那你又為何？??？”

林燁頓一頓，望向遠處：“因為我……乃是你的負累，一直以來都是……“

常臻張口就要反駁，被他擺首截住。忽然自嘲一哂，眼神飄忽：“不僅如此。我還是娘親的負累，害她紅顏喪命，害我大哥年少失母，我倒比他幸運不少，壓根兒沒見過娘親，更別提傷心錯愕。我爹心疼我生來無母，卻忘了我才是那罪魁禍首。想來……大哥厭我恨我，也并非毫無道理。他看我的眼神……“他笑笑，笑碎了常臻的心：“跟看一只滿身瘡癩的野貓野狗，沒大差別。我不怨他，只要他在京城過的快活，比什么都強?！?/br>
常臻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林燁，咱們不說了，不說了，好不好？“

原來他……都猜到了……

原本還想一直瞞下去，眼下看來，是瞞不成了。

林燁看看他：“這話我就給你一人說，你不叫我說，我只好憋在心里?！?/br>
“那……”常臻哀嘆：“好罷……我聽……”

林燁微微眨眼，緩緩道：“后來，又變成爹的負累，大哥的負累，老程的負累，所有人的負累。身無所長，不學無術，一事無成，不務正業，爬高上低，丟人現眼。結交狐朋狗友，沒一個上道兒的，不愿參加科舉，開什么玉器鋪子，大哥能允我，定是你求他的。是不是？”

“我……“常臻微怔，抿唇不語。

他輕輕一笑：“果真如此?！巴Ｒ煌?，悠悠嘆道：“我還任性，頑劣，嬌貴，費心。帶著我，只會叫你受傷擔心，生氣無奈?？峙履隳切﹤€兄弟，也早看不過眼，盼著我早點走罷。你心里……恐怕亦有微詞，只是礙于我的面子，不提罷了?！?/br>
常臻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他怎會……怎會這樣想？

他身在眼前，可為何又遠在天邊？

遠的抓不到蹤跡，喊破了嗓子，也聽不見呼喚。

心痛之下，使勁扳起他的臉直對自己，低喝：“林燁，你莫要胡思亂想，聽見沒有？“

林燁看他一會兒，淡淡一笑，拉過他的手，把衣袖挽上去，手指輕輕劃過小臂上的疤痕：”這是第一次?！庇稚焓贮c點他胸口：“這是第二次?！?/br>
常臻抓住他的手，急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