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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李枳見黃煜斐猶豫了一下,隨后提筆在宣紙上迅速地寫了起來:生于富貴,長自深??;勿鄙人短,勿恃己長。行端立正,致族經世;持盈守虛,求功藏名。克己為本,必自晟睿;忠厚傳家,乃能恒久。雖然確實顯“迂”,但也有點金科玉律的中肯意味,像是祖訓一類的誡言。黃煜斐的書寫逶迤幾豎列,略顯潦草。他寫完便放下筆,舉刀在自己手左手食指上剌了個小口子,那動作簡直比方才寫字還自然,“沒事的,就是祖上欠太多命債,需要流血開開路?!彼剐χ?,轉臉對半懵的李枳解釋,說罷就擠了兩滴在那剛寫好的祖訓上。這話挺扯淡的,也根本不掩飾其中的扯淡,但李枳顧不上懷疑什么,只是很想抓住他流血的手。正當此時,卻見一位婦人遞來熱毛巾、膠布,以及幾個藥片,像是止血膠囊,另一位則把瓷刀遞給李枳:“李先生,您請?!?/br>黃煜斐立刻奪過小刀:“他不用!”李枳差不多明白過事兒來,雖然聽來奇葩,但這大概是新結合的兩人進到祠堂必須要走的既定流程,說荒謬點,類似歃血為盟,或者讓老祖宗認識外人的血脈。果然是老派作風,簡直像是上世紀初了。不過,黃家是靠博彩起家的,據說還傳了好幾代,好像確實會在意風水之說,有點亦術亦俗的感覺。李枳當然也知道黃煜斐在磨嘰什么——無非是不想讓自己因這些繁文縟節,在手上多一個口子——那人尤其珍惜他的手,再加上說過不會再讓他流血的話,之后更一直是恪守如此,連他頸子上手術留下的那個細小疤痕,黃煜斐也經??戳瞬凰?。他看了看略顯緊繃的那人:“這得是夫妻一塊行的禮吧,你一個人干了,多不吉利?”黃煜斐并不打算把刀給他:“到下一代這個規矩就會停?!?/br>李枳笑了:“現在這一代還沒停吧?”他說完就麻利地在同樣的手指上弄出個小血口,是用咬的,他的虎牙一對付起自己就特別厲害,皮兒也足夠脆。隨即李枳的血滴到紙面,就在黃煜斐那幾點已經發暗的血跡上。“有種武俠的感覺,咱倆跟拜把子似的,”李枳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黃煜斐,學著他剛才那樣,吞下藥片,纏上止血膠布,“別愁眉苦臉的,我又不是林黛玉。接下來怎么辦?”黃煜斐掃了那兩位婦人一眼,她們便欠身退下了,只留下那張墨跡未干的血約?!岸际前⒔愀嬖V我的,否則我還以為是什么奇怪的笑話,”他說著輕輕牽住李枳,把那張宣紙扔進內門前擺放的香爐,看那香灰隨風即散,“這代表你愿意和我一起遵訓,一起持家?!?/br>“我當然愿意,”李枳說著,和身邊人并排,對著香爐納頭便拜,他直起身子又道,“這也代表,待會兒寫族譜祖宗看了不會奇怪:這哥們誰???”黃煜斐被他逗樂了,在精神極度高壓的現在,他由衷地笑:“但是帶血的盟誓都很毒?!?/br>李枳側過臉看他:“越毒越好?!?/br>庭院種了幾棵古桑,虬干黝黑,枝葉蔥蘢,西風中漾出波浪綠意,在香煙裊裊之間,蕩下清透。二人穿過此間寂靜,來到面積最大的主廳堂。黃煜斐放輕聲音解釋,大多先人的靈位都在最靠里面的第三棟閣樓,平日鎖著,是禁區,而家族要務則在這里進行。定神一看,賭王黃岐岳端坐在堂間一套八仙桌旁,穿著老式的立領中式正裝,月白色。屋內晦暗,在以前,他在李枳心中是一個符號,到現在,他是一尊矜持冰冷的灰白雕像。老管家守在他身側,桌上攤著的、泛黃的,正是族譜中最新的那本。其余的裝在一個紅木長匣里面,而另一木匣中正擺著的,就是那支出了名的筆。隔幾步遠,李枳都能看出那筆桿的溫潤沁透。他跟著黃煜斐一塊鞠躬,聽黃煜斐低聲地喊:“父親?!边@才發現先前想象的全無緊張根本不切實際,他心跳得咚咚的,生怕被人聽見。賭王自有威壓,靜靜地打量了李枳一番,點頭道:“小九終于肯回來見我,上次講電話都立刻掛掉呢?!?/br>普通話標準到讓李枳驚訝的地步,聲音的蒼老程度,也是如此。黃煜斐則走近了,笑道:“您很急呀。最近身體怎樣?”“大概活不了很久,”賭王眼神極精明,瞥見黃煜斐手中毫不避諱拿著的那個硬皮本,就黯淡了幾分,“小九正希望這樣吧?!?/br>黃煜斐抓緊了李枳的手,不說話。他問身體的本意是好的,盡管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但在寫好族譜之前,他不想挑起什么事端來。賭王卻似不在意道:“這輩子做太多荒唐事,到最后,竟還讓小兒子寫一個男人進族譜,”頓了頓,盯住眼前挨著的兩人,都是衣裝筆挺,神情寧靜,他笑了,帶著種遲暮的蕭索,“誰知道小九會否像我一樣荒唐一生呢?!?/br>李枳知道自己這會兒就該沉默。他覺得眼前的老人不足以使人畏懼,但卻有種讓人感到不爽的氣場——說句冒犯的,就是一開口就欠揍的那一類。他趕緊打消紛雜思緒,聽見黃煜斐說:“我以為您今天沒有和我吵架的心情???要說荒唐的話,我恐怕不會,我的名字后面只跟一個人的名字,我這一生,也只跟他一個人?!?/br>“豪言壯語!不愧是我的兒子!”賭王戲謔地拍了拍手,綿軟力道仍在暴露他的衰弱。“您娶妻六位,還在物色老七,您才是豪情壯志?!?/br>在父親揶揄的笑聲中,黃煜斐又垂眼看向族譜上的墨跡:第六世,煜,三子,斐。這在周遭代表輩分的“立”字之間著實特立獨行。再看他的名字前面,是“許氏之子”四字,未寫長次,仿佛在呼應什么丑陋的秘密。他的名字后面則和兩位兄長不同,是空的,亟待填充。賭王笑得氣喘吁吁,停下來緩,也停住他的神經質,只道:“老余?!?/br>管家立刻把玉筆用絹布墊著從匣中拿出,頷首遞上來:“九少爺請?!?/br>李枳呼吸都快停了,他先前處于一種又在局外,又深陷其中的游離狀態,一方面覺得荒謬不可思議,一切都發生得太迅猛,一方面覺得玄之又玄,只敢悄悄地瞥那陳年紙冊。而現在他卻被黃煜斐一把拉到桌前,正對著那片墨香??粗?,以及那支剔透的筆,那種沉甸甸的肅穆感油然而生,正像在朝列祖列宗請求見證。隨后李枳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黃煜斐一筆一劃地寫在“配”字后面,籍貫、生年,也一一詳實地記錄下來。字跡要比剛才寫祖訓時游刃有余許多,寫得極其端正。而黃煜斐的名字正在李枳二字的上方,黑墨色,卻熠熠生輝。正如他向來承諾所說。他在三十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