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21
慚愧。他黃煜斐是個何其計較得失的人。他迄今為止的人生幾乎都在計較九歲那年的失去,又在計較二十三歲時的得到。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身傷痕、一肚子委屈、一心不安了。抿著嘴唇關掉手機,黃煜斐盯著屏幕上折線下方的直線發怔,偌大一套病房里面,只有機器運行的輕微噪音,伴隨倒計時一樣的“滴”聲,格外寂寥。也許是陰歷月初,窗外沒有月亮。手心里的脈搏好像摸得到,又好像不能。黃煜斐就僵在那兒,甚至不敢動一下,他怕驚擾什么,更怕改變什么。小橘,你應該醒醒了,他滿心脹得發酸,抽動著,奢望著某種心靈感應,無聲說道,你無論夢見什么都不要留戀,等待你的世界在外面,你必須呼氣,吸氣,睜開你的眼睛,你必須看看我。你的樂譜我都還要再聽你彈很多遍,你的感受我都明白,你的愿望我都幫你一起實現……離十二點只剩四個小時了。周醫生帶著助手過來查看情況,不多久又走了,對黃煜斐亦無多言。沒有誰敢去妄下定論。仿佛一個從未有人做過的實驗,只有反應完全才能知道最初的風險,得到最終的數據。黃煜斐已經把能問的都問了,剩下的都沒有答案。此時他確實也不怎么想和人打交道,只想單獨跟李枳待著,望著那人的臉錯覺他只是在睡覺。然而,手機卻又不合時宜地震了起來,這回是他自己的,來電顯示中國香港,號碼最末四位是9988。這使得黃煜斐的面色立刻充滿戒備心地陰沉下去。“父親?”他選擇和緩地開口,“您原來也是會打電話的人?!?/br>電話那頭傳來干枯卻低沉的聲音,說著略顯生硬的港普:“最近好嗎,小九?”“非常好,不過您應該不想要我回去看您,”黃煜斐輕笑,“丟凈黃家臉面的不肖逆子啊?!?/br>“你好像想得蠻通透的,”年逾八十的賭王也低低地笑了兩聲,“也沒有錯,只是聽說我這個逆子近來幾天要變二十四歲,好像還結婚了,來道句喜?!?/br>“那謝謝了,”黃煜斐字斟酌句,他不清楚黃寶儀究竟對父親透露了多少,只是繼續道:“長輩的祝福確實是必要的。我會轉告他?!?/br>“幾時帶他回來見我?”“不會很久?!?/br>“那我就當春節。小九總不至于野到年夜不回家的地步?!?/br>黃煜斐對這控訴沒有表態,只是道:“到時候可能需要找父親討要玉筆?!?/br>“玉筆嘛,已經備好,”賭王又笑,粗糲地,蒼老地,“那孩子倘若能活到那時候,我倒是很樂意見見他,究竟是什么人物讓我的人渣小兒迷三道四?!?/br>一聽這話,黃煜斐的聲音就明顯摻了不悅,沒了方才刻意而為的柔和,并且十分囂張,簡直像是挑釁:“他當然能活。還是父親希望我重走您的老路,半路喪失最疼的人?”“哦?”“我固然不會和您一樣?!?/br>“我怎樣?”賭王悠然道。“您怎樣對待我的母親,我們之間還需要重復說么?!秉S煜斐頓了頓,聲調冷漠,顯得有些殘忍刻毒,“我只希望您不要再咒我的愛人,這很損陰德的,以后燒多少金元才能還完呀?!?/br>賭王嘆氣:“小九還是這樣愛吃火藥桶啊?!?/br>黃煜斐也嘆氣:“您也吃些?補身子的,再多活幾年也很好?!?/br>賭王聞言大笑,像口殘破的大鐘。黃煜斐在這頭很難想象他那孱弱的病身是怎么爆發這樣大的笑聲的。緊接著他聽到雜音,電話被人奪去,父親前兩年剛娶的第六房小太太,如今應該不過二十,正在那一頭用廣東味的白話大聲嚷嚷,還帶點噥噥的抽噎。黃煜斐懶得聽這泣血控訴,反正全是罵人的臟字,他覺得自己大概可以掛電話了。和父親慣性似的,又一次鬧僵,他在按下接聽之前就已經預想到。他現在也不想再聽見任何人類的吵鬧。正當黃煜斐煩躁地把關掉電源的手機扔到一邊,準備繼續對著沉睡的李枳直面自己的可恥與失敗時,耳畔突然傳來持續的一聲滴鳴,從只隔一步遠的機器那邊——這可比尖叫還刺耳,要把人心臟給扯出來!黃煜斐恍然抬眼,看見吊著他命的那幾條線,沒平,他抖了一下,才確認自己沒眼花——沒平,不但沒平,那條固執的直線還有了曲折!……李枳醒了,他在呼吸!盡管他并未睜眼,只是身體機能的蘇醒,也足以振奮人心。太足了,好比一劑猛藥,黃煜斐恨不得在這一秒昭告全天下。兩分鐘后,科里森跟隨前來記錄血壓心率等數據的護士一同進入病房,看見自己年輕的雇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呼吸面罩下的蒼白面孔,眼神洶涌。他自己也看向李枳,宛如雕刻家欣賞一件完美的作品,科里森一邊調整呼吸面罩的功率,一邊調侃道:“人的意志才是最有效的嗎啡,這話不假,他完成自主呼吸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br>“我們安全了,對嗎醫生,”黃煜斐早已收起方才敏感脆弱的那一面,精神頭回來了,有股由衷的坦蕩勁兒,他站起來,“現在真應該舉杯!敬求生欲,敬生生不息?!?/br>“敬虎口脫險!”科里森安頓好各種儀器,配合地做了個高高舉杯的手勢,哈哈大笑:“如果你還是我這樣的單身漢,當然要大喝一頓,就喝白蘭地,兌櫻桃口味長島冰茶!”“哇,那個味道,”黃煜斐指尖抵著下巴,笑容帶點頑皮,“我試過半杯,超苦?!?/br>“總要好過賴斯給你的藥片吧?”科里森揶揄地勾著嘴角,說走向病房門口,“那種東西進到胃里才苦?!?/br>“不準備再麻煩賴斯醫生了?!秉S煜斐垂眸瞧著病床,輕聲道,“Leeze說降免疫力,而且有他在,嗑藥這種陋習我早就該改掉?!?/br>科里森聞言,又回頭了,視線掃過黃煜斐,再度釘在那條愈成規模的折線上,滿面欣慰之色難掩:“我會通知賴斯他失業了,不過,斐,你真該慶幸我帶來的麻醉助手不是個酒鬼,他拿捏劑量從不出錯,你的Leeze大約會在十二點前完全醒來?!?/br>“謝謝!”黃煜斐滿面春風,沖他比了個“OK”。光線射入瞳孔的剎那,李枳感到暈眩,呆了半天才能控制好力度,讓自己轉過頭去。方才眼前漆黑太久,仿佛在黃河里游了幾個來回,整個昏夢都在波動不定的呼吸之中隨波逐流,似乎有氧氣被動鼓入他的肺葉,那感覺可不怎么好過。就像黃河水不經口舌喉顎直接被灌進咽管里頭,再渴的人也不會覺得那是享受。好在現如今他醒了,雖說某種飄忽仍然暫時伴隨著他,但李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得救了。他仍活在這人世,他仍在呼吸。最先有感覺的就是喉嚨。不是疼,